寬宏大量,是唯一能夠照亮偉大靈魂的光芒。
——《巴黎聖母院》
夕陽傾斜,海面上浮着一片金光,海水蔚藍澄澈,將游魚的影子,海牀上的水藻和細沙都映得清晰而明快。撐着白帆的小船綴在這塊寧靜而平和的藍寶石上,羽毛般輕輕飄動着。清鹹的海風緩慢拂過額頭,臉頰,鼻尖,在髮絲間穿梭,輕柔得如同少女羞澀的吻。
它寧靜的時候,會讓人輕易忘記它咆哮的恐怖。
樑小夏盤腿坐在船前,雙腿上都裹着防水的布料,由細繩纏緊,一雙高筒靴套緊,紋絲合縫。她沒擡頭看眼前的夕陽美景,眼神凝重,額頭沁着細密的汗水,只握着一根銘文筆,雙手抱着一個水桶,走筆龍蛇。筆尾端輕輕顫抖,筆尖流暢,在水桶上留下一串複雜的淺藍色花紋。
她認真的樣子,使得船上的人不自覺連呼吸都放輕了很多。
櫻桃小姐依舊坐在船尾,雙臂抱腿,望着樑小夏的背影,心思多變。第達勒斯夫婦將她的沉默看在眼裡,有心寬慰,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櫻桃小姐的心思太重了,雖然說不上是壞人,可心眼實在太小。
“啪——”
一聲脆響在船艙上響起,打斷了樑小夏繪製。她手一抖,筆一歪,鐵皮水桶在手裡立即無聲破碎,留下一堆廢鐵片。
通體粉紅色的一尾魚在船艙中拼命甩尾巴,“啪嗒啪嗒”濺了坐在旁邊的櫻桃小姐一身水。櫻桃小姐眼底閃過一道厭惡的光。身子向後縮了縮。
“在不穩定的地方繪製銘文,還是很難成功啊!”
心裡感嘆一句,樑小夏將廢鐵皮都收起來。拍拍腿,隱晦地瞪了一眼趴在船邊,全身泡在水裡。笑得燦爛的斯文和小帕加。用抄網撿起船艙裡蹦躂得歡樂的魚。走到船尾。
“第達勒斯夫人,今天的魚非常好——水晶多棱沙魚,還是一條稀有的粉紅色。你看,它身體的各棱面平整光滑,體色透亮,就像上好的水晶。據說這種魚的肉質並不是太好,建議您燉湯喝,多喝魚湯。對孕婦的身體和肚子裡的孩子有好處。”
樑小夏笑得溫和禮貌,將漁網遞給櫻桃小姐,後者顯得略微有些尷尬和不情願。不過還是順從地接過漁網。
精靈不會故意殺生,大家都很清楚。
“夏爾小姐。櫻桃小姐,真是麻煩你們了。我這個樣子,什麼忙都幫不上,還得連累你們照顧。”
第達勒斯夫人站起來就想行禮道謝,被樑小夏和第達勒斯先生聯合按住。
“您太客氣了。若覺得過意不去,咱們交易的糧食,再加我兩成就行,當這一行犒勞我們的辛苦費吧。”樑小夏很隨意地開口,解開孕婦的心結:“別想太多,對寶寶不好。”
她的話,有種奇異的魔力,第達勒斯夫人聽完後立刻乖乖點頭,縮回丈夫的懷抱不再吭聲了。
第達勒斯先生則感激地看了樑小夏一眼,小聲安慰懷裡的妻子。
“你等一下!”
樑小夏就要走回前艙去的時候,被櫻桃小姐揪住了袖子,讓她心裡不太舒服。
櫻桃小姐也發覺自己的動作不太合適,鬆了手,責問般開口:
“那個叫做金鐘的,和你一起的矮人呢?這麼多天了,爲什麼我沒有見過他?”
樑小夏聳肩,說得光明正大:“不太清楚,我們不是很熟,只是搭個夥而已。也許已經失蹤了,或者遇難了?誰知道呢。”
“那你爲什麼要救我?難道你是傻子,忘了是我把你推下水的?”
她的話語裡滿滿的火氣,聽得樑小夏也有些火大。她又不是自己找抽的,她不欠櫻桃小姐什麼東西。對方不說聲謝謝倒罷了,互相忽視不理睬也罷了,怎麼現在還好像自己對不起人家一樣,擺一張臭臉給她看?
果然是人類啊。
樑小夏不會真的和櫻桃小姐吵架,很隨意地攏了攏額前的頭髮,看着遠處的天空,就像在和陌生人敘述一般:“沒什麼爲什麼,想救,就救了。”
一個冷言冷語,一個雲淡風輕,兩個人這一對立,高下立辨。
第達勒斯先生輕輕地搖了搖頭,對櫻桃小姐的動作很不以爲然。連原本和櫻桃小姐關係不錯的第達勒斯夫人,也很不贊同她的態度。
“至於讓你做魚湯,照顧第達勒斯夫人,如果你覺得折了自己的身份,不想做的話,可以告訴我。不過你的食物,你得想辦法自己解決。”
樑小夏說完以後,再沒理櫻桃小姐,櫻桃小姐也如同一枚泄了氣的皮球,拉着抄網坐在原地,盯着抄網裡粉色的魚發呆。
女精靈身上的蛛絲馬跡,令她糾結而懷疑,她是不是還有別的手段,能夠救助人。
‘既然你能救我,爲什麼不救救哥哥?’
她想問的,只有這一句話而已。這句話就像黴菌般,隨着她在海上漂流的時間成倍增長,堵在她心口不吐不快。可她也知道,這句話說出來,非常無理取鬧。她從身上的衣服,吃的,用的,坐的船,全是那個精靈提供的,更何況對方還無私地救了她的命。她也知道自己沒有條件吵鬧。自己的樣子,丟光了淑女的教養。
那精靈對她越是寬容大度,她心裡越不是滋味。仇恨與感激的情緒像兩尾毒蛇,噬咬拉扯她的靈魂,令她不得安寧。
“你等着,我欠你的,我會還給你的!我不稀罕你憐憫!”
櫻桃小姐雙手抓緊了漁網,對着樑小夏的背影突然大吼一句。
“好吧,我等着。”
樑小夏無所謂地聳聳肩,人類的話不用太認真。比起討厭程度,拉法爾比櫻桃小姐段數高多了,也許,可以考慮把他們湊成一對?
樑小夏蹲在船旁邊,雙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水裡泡着的斯文,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斯文,恭喜你,又破紀錄了。這已經是連續第二十七天,你的天氣預測沒有一次準確過了。你說今天有暴雨,我也將防雨布全掛好了。可現在呢,請斯文先生擡頭向上看,請問你看見了什麼?什麼都沒有,連一片雲都沒有。難道,你的話必須反着聽才行?”
這個角度,可以看清樑小夏微圓而光潔的下巴,還有一張一張柔嫩的嘴。
斯文很尷尬地張開嘴“呃呃”了兩聲,什麼都沒說出來。
小帕加也在旁邊哧哧地笑,偷偷看熱鬧。
“帕加,我今晚檢查基礎精靈語常見植物的拼寫,錯三個以上,明天作業加倍。”
小帕加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換爲一抹哀怨的痛苦。
天理不存啊!三百二十七個常見植物,每個的名字都複雜繞口得能讓舌頭打結,寫下來也跟畫符文一樣一串串的。若作業再加倍,他明天就不用睡覺了。夏爾姐姐哪是什麼善良的精靈,明明就是一隻披着美麗外皮的惡魔!
迅速收拾完兩個不務正業的傢伙,樑小夏手指在空中點了點,念唱出一個短音,土黃色法陣一閃,一團絨毛的小動物立刻從中鑽出,撲入樑小夏懷裡。
“喵,喵喵喵嗚——”
琥珀在海上的伙食太好,到處抓魚,肥了兩圈,樑小夏得兩個胳膊一起才能抱住它。毛茸茸的貓腦袋在她懷裡來回蹭,討好樑小夏。
“你是說,前面有個島?”
樑小夏撓了撓貓下巴,琥珀舒服得直哼哼。
“喵!”
琥珀很靈性地點了點貓腦袋,便縮在樑小夏懷裡不動彈了。
“嘿,斯文哥哥,你瞧,夏爾姐姐還會和動物說話唉!”帕加睜大了眼睛,他對樑小夏的飛貓並不陌生,只不過是第一次見到她們對話,讓他感覺無比神奇。
殊不知,真正會和動物說話的傢伙,正摟着他,一臉笑意地看船上用手指給飛貓梳毛的少女。
船調轉了方向,徑直向琥珀指出的荒島開去。樑小夏製作淨水銘文陣的再一次失敗,迫使她必須趕緊找到不會晃動的平穩陸地。同時她也希望在島上能補充一些食物和水,坐吃山空的事情還是少做爲妙。
第二日大雨。
小船在海上飄飄搖搖,瘋狂地左右搖晃,想要將所有人都掀翻到海里去。樑小夏好幾次都猶豫要不要將船上的人類再打暈一次,裝回遺棄之地。最終還是咬咬牙堅持了下來。遺棄之地是個避難的好地方,可還是不宜多用,用得多了,暴露的危險也會同比增長。
幸好,琥珀所發現的島,已經盡在眼前了。
船駛入淺灘時,每個人都必須從船上下來,跨水上岸。
樑小夏握着時俟,頂着風雨睜眼打量島上的環境,不放過任何一處令她覺得危險的地方。幾個人類走在中間,斯文走在最後,檢查完畢後收起小船,抱着帕加,踩着水底破碎的貝殼和礁石上岸。
島上山石林立,低矮的灌木沐浴在雨霧中,拉出一片朦朧模糊的陰影。灌木叢後是植被覆蓋的荒山和懸崖。樑小夏側耳傾聽,還能聽到被雨水聲,海浪聲所覆蓋的,淙淙流水聲。
山裡有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