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創造了你,但是你先造就了我。
樑小夏對着地下酒窖裡幾十桶大錢傻樂了一會兒,一桶桶將錢扔進遺棄之地,剩下的交給雷諾煩惱去,因她要煩惱的事情更要命點。
臉上的血一時半會去不掉,她得先出城和歐恩與拉法爾匯合,背上的鏡月卻一直昏迷着,她實在不放心將鏡月一個人扔進遺棄之地,她也不想。
兩個耀精靈在暗精靈的城市裡晃悠,樑小夏扶額,自暴自棄地想,若被發現了,屠城吧。
可她一個人揹着個比她還高的大活人,遇上突發情況絕對是反應不過來的。樑小夏無法,只得將斯文從遺棄之地弄出來,簡單解釋了兩句,看着斯文臉上一變再變不淡定的神色,板着臉裝嚴肅。
斯文見到鏡月的反應,卻沒有她想到的誇張。
外人第一次見到鏡月,都要陷入呆滯狀態一下子,不是震驚於他的身份,就是被他的長相所驚豔,最不濟還會深深動容於鏡月一身冷遠寡淡的氣質。這位倒好,因爲高度近視什麼都看不清,直接將鏡月當成了個比較特別的普通人。
雖然目前爲止,見過鏡月的只有拉法爾和菲林,可他們眼中無法掩蓋的驚豔與震動,樑小夏都未錯過。
馬人先生先圍着鏡月和樑小夏轉了幾圈,轉得她頭暈,又神神叨叨地看着房間裡的天花板,像癡傻的一樣對着天空揮手塗塗抹抹,最後才安靜下來,非常認真嚴肅地扳着樑小夏的肩膀:
“夏爾主人,向東走。如果你帶着他,我們必須向東走。”
“唔…雖然我本來的計劃就是向東去萬有城。可怎麼聽你一說,我有了種不得不向東的味道?”
樑小夏迷惑。
“他是第二個,我看不到命運的人。更可怕的是,湮滅的月輪星象,卻全系在他身上。只有向東,我才能替你們想想辦法。”
斯文一點,樑小夏便明瞭,看來鏡月的問題真的很嚴重。他一個人無法參透,想帶兩人到馬人隱居的羣落去想辦法。
“他沉不沉,交給我來背吧?”
斯文看樑小夏背得不舒服。伸手想接過鏡月,卻被樑小夏輕輕側身擋過:“沒關係,我背就好。他這個人脾氣很怪,不喜歡陌生人接近他。你先喝藥劑吧,帶一個馬人逃跑。我會被暗精靈當成靶子打的。”
樑小夏心虛地編着幌子岔開話題。不是他不喜歡,是她不喜歡。
斯文識趣地沒有再計較。他看不清,卻能感覺到夏爾對她背後的人的在意,這個命運詭異的傢伙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夏爾身邊的?卻憑什麼能夠獲得樑小夏護食一般的維護,還將所有人都瞞得死死的。
不用去看遍地遊走的命運之線。斯文也知道,這兩個人的命運一定糾纏在了一起。
可沒有命運之人。生來就代表着不祥與災禍,毀滅與更替。夏爾和他在一起,不知道會不會被連累。
看到斯文一臉“神棍標準式若有所思”,順從她的意思變成樑小夏初見時一臉好學生樣的遊俠斯文,樑小夏面上裝得正常,心裡卻起伏不定。
“斯文,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樑小夏輕輕背起鏡月,將帽檐死命向下扣,務必要遮住自己的四隻耳朵。
“你喜歡他。”
斯文一針見血,說出的話像凌厲一腳踹在樑小夏心窩子上。
“咳咳——咳咳——”
樑小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驚天動地,整個臉都漲紅了,差點讓背上揹着的鏡月都震掉下來。
…….
城主府壓根就沒有將失竊的消息向下隱瞞,近百位參加聚會的賓客當場所見,想瞞也瞞不住。不出一小時,整個塔爾蒙都知道了,他們富甲一方的城主大人被盜賊竊取了一塊價值連城的寶石,城主府中死了十幾人,連帶着苔暗城的第十黑暗使女莉莉婭殿下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城主府中。
消息一出,全城大驚。
黑暗使女是從暗精靈誕生以來就有的一項特殊制度,這個僅次於黑暗祭祀的尊貴身份只存在於苔暗城中。而作爲黑暗祭祀的候補,每一個被選出的黑暗使女都是驚才絕豔之輩,天資優秀,身份更是尊貴,說得上是苔暗城的公主都不爲過。
而其中,有數序排位的黑暗侍女更不能得罪,保不住哪一個就是下一任苔暗城的大祭司,整個地下世界的半個統治者。
如今,一個有可能是大祭司的人死了,還死在了塔爾蒙的城主府裡。暗精靈們在感嘆城主時運不濟的同時,更是想方設法明哲保身。
來自苔暗城的怒火,沒有人能承受得起。
臨街店鋪紛紛打烊,將店門關得死死的,外出塔爾蒙礦場幹活的礦工們得到消息,更是一個都不敢回來。全城大肆搜捕,只抓虎人,歐恩和卡貝拉都看在眼裡,更是躲在近城門的小酒館二樓,心焦如焚。
“歐恩,要不我們先回鼠須酒吧裡看看情況?赤沙說不定去那邊了。”
卡貝拉很講義氣,樑小夏救了她,她對樑小夏本來就有的三分好感更是提到了五分,雖然還未夠得上朋友,卻比陌生人多些關心和在意。
“不用,那地方肯定已經不在了。”
聽了消息的歐恩也明白,他們是被捲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漩渦中,這件事情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簡單。而這種大事情,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弓獵手能管的。
“那我們去哪裡找赤沙,她現在的處境一定很危險。”
“別急,我已經聞到蘇子的味道了。”
說完,歐恩財迷地嗅了嗅,像是聞到美味肉骨頭的獵犬,身形一動,直接從二樓窗戶跳了下去,擋在向城外急跑的樑小夏面前。
樑小夏也是一愣。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被抓住了,擡頭一看發現是歐恩。遠處卡貝拉還在小二樓的窗戶裡向她招手,鬆了口氣。
“我的大金主,看你的樣子,是不是需要幫助?歐恩可以提供最優秀的服務,當然。只要有錢拿。”
歐恩雙手握在一起搓着,笑得諂媚。
樑小夏挑眉,她自認爲很財迷,可看對方這個見到她幾乎要流口水眼發綠的傢伙。不得不甘拜下風。
這副哈腰低頭的小人樣子,真是給白精靈丟人。
樑小夏委託歐恩去找拉法爾。城門口已經戒嚴了,拉法爾肯定還留在下水道里沒有出來。還有蜜雪和兩個半大虎人孩子,都是讓她操心的傢伙。
“沒問題,四個人安全送到萬有城,不會少一根頭髮。一個人八千五百蘇,共計三萬四千蘇。謝謝惠顧!”
歐恩雙手向樑小夏一伸,笑得眼睛眯起。
“三萬四!歐恩,你還不如去搶呢!”樑小夏感覺自己咬得牙疼。
“我也想,不過搶你有風險,所以咱們還是保持正常生意關係吧。用正經手段賺錢也很快。”歐恩鐵了心要坑樑小夏。一步不讓。
“你就不能便宜點嗎?”
“可這已經是打過折的價錢了。”
歐恩有點委屈,看着樑小夏就像是在說。你個大財主有必要和我這打工仔斤斤計較嗎?
“好吧…好吧…快滾!耽誤了時間,我會扣錢的。”
樑小夏面上看着生氣,心中卻意外地感覺很平靜。她從歐恩的眼睛裡看得清楚,他的眼睛裡很剔透,也很乾淨。他的靈魂就像是與行爲割裂開的旁觀者,保持屬於自己的禁地。
用錢將關係買斷,她不欠歐恩的,歐恩也不想欠她的。和這樣拒人於外的人打交道,意外地有安全感。
到底什麼樣的精靈國度,能養出這麼一個極品人兒?
藏在運沙土出城的空礦車上,樑小夏掏出一張範圍隱身術卷軸,在卡貝拉驚詫的眼光中撕開,幾個人身形一瞬就消失了。
守城衛兵將駕車的車伕檢查一番,頭衝着空蕩蕩的車廂裡一看,什麼都沒有,急急忙忙將人向城外趕,不要耽誤他檢查下一個人。
“你剛剛用的,是法術卷軸?”
卡貝拉瞪着圓眼睛問樑小夏。
“是,怎麼了?隱匿術卷軸,還是挺好用的。”
樑小夏正用溼帕子洗臉,想將血腥沾在她臉上的血洗下來,卻揉得整個臉頰紅了也揉不下來,氣鼓鼓的用手背使勁蹭自己的臉,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真不想頂着臉頰上一抹紅過一輩子。
“你…你…哎…”
卡貝拉心疼一萬蘇就這麼沒了,卻也明白在那時的情況下,她的方法是最快最便利的。
樑小夏倒不覺得不對,馬塔基尼做一張隱匿術卷軸,總共材料成本加下來才七八百個金幣,他一個六階法師,一個小時這樣的卷軸能做兩張,並不算太奢侈。
有一個好爹,的確能佔太多便宜。
在城外的驛站直接買下一輛小蜘蛛車,卡貝拉駕車,斯文坐在車頂放哨。樑小夏抱着鏡月縮進車廂裡,給他身後墊了好多軟墊,讓他躺得舒服了,才安安心心地讓鏡月脫離自己的懷抱。
閉着眼睛的鏡月很迷人。當那雙眼皮隔開總是深沉如暗藍絲絨般的眸子時,長長的,稀疏的黑睫毛留下的只有一片無爭的柔軟與寧靜。從面上看,完全無法判斷鏡月的年齡,他的眼輪深邃,鼻樑高挺,眉毛整齊地在眉骨上伸展,不硬,不強,卻造成整個人無法被忽視掉的特殊氣質,一種被時間打磨過的淡然與純粹。
樑小夏伸出手指,柔軟的指腹劃過鏡月的臉頰,停留在他眼角沾上的嫣紅血滴上,極其小心地伸手碰了碰,似留戀般,又細細地撫摸過他的眼皮。
她喜歡看那雙凝聚夜空深沉的眼睛,倒映出自己身影的樣子。那個時候,她會有種錯覺,鏡月對她並不是沒有感情。
不知他爲什麼不醒來,也不知道臉上的痕跡怎麼去掉。樑小夏知道自己得馱着鏡月一路到萬有城去。路上指不定會有什麼麻煩,可她已經放不開了。
樑小夏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心態很不正常。她是精靈的女王陛下,鏡月是幾乎活得有半個世界歷史長的亙古老者,她是活人,鏡月是死的。她懂的鏡月都懂,她不懂的鏡月也懂。鏡月有時候莫名其妙地不理她。有時候又會替她自作主張,讓她感覺很不被尊重。
任何方面看,鏡月都不適合她。
可喜歡就是喜歡。
斯文敏銳地戳中她心事時,樑小夏在慌亂過後。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竊喜。
樑小夏心不爭氣地亂跳,趴在鏡月身邊。看着他的俊顏,像只偷魚的貓咪,睜着眼睛輕輕在鏡月的眼角邊親了一下,一觸即分,然後又裝嚴肅坐得筆直。心裡樂開了花,又有小小的歉意。
親到了吧,真的親到了吧…可她這樣不經過鏡月的同意就親他,會不會不太好?
在樑小夏身邊,鏡月驀地睜開眼。一雙總是冷沉無波的眼睛裡,泛起一星奪目的光澤。他看着小精靈似開心似懊惱地坐在車上胡思亂想,不停地用手指摩挲自己的嘴脣,愉悅一笑。
手指摸上自己的眼角,鏡月閉上眼睛,彷彿還能感覺到那輕微擦拂過的柔軟與溫熱。
她是他一手培養的,她的知識,技藝和身體,多半都來自於他的精心規劃與指引。可接觸時間長了,他才發現,夏爾還是那個夏爾,從未變過,自己改變得卻更多。
一聲熟悉的嘆息在樑小夏身後響起,她瞬間僵硬了一下,臉色不太正常地轉過身,想扶鏡月坐起來,卻被鏡月拉過手指,細細地放在眼前打量。
好緊張…好緊張…他該不會知道了吧,他會不會生氣啊?
正胡思亂想間,鏡月猛地將她拉倒,樑小夏撞在鏡月胸口上,鼻樑痠疼,眼淚汪汪。
這是要幹什麼!
“只有鮮血能洗下鮮血。”
鏡月說完,一口咬上樑小夏的食指,疼得樑小夏一哆嗦,金色的血液從食指上滲出,被鏡月拉着按在了她的臉頰上,輕輕擦了一下。
“上古時期就存活下來的高階惡魔,能夠污染耀的純潔,再碰上血腥,小心躲開。”
“下次要放我的血前,能吭一聲嗎?”
樑小夏盯着近距離的臉,耳根很紅,人也很燒,想爬起來,又不忍心放過如此曖昧的好氣氛,一隻手強撐着支起身,防止自己的腦袋倒在鏡月鎖骨上。
“對不起,我沒有血了,所以只能用你的。”
鏡月聲音清淡中帶着一絲黯然,聽得樑小夏心中一緊。
他在道歉,真的在向她解釋,雖然他看起來並不怎麼愧疚。樑小夏破天荒地聽到鏡月在道歉,可她一點都不高興,鏡月的血爲什麼沒有了,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傷口上的牙印,讓她感覺暖暖的,微微刺痛。手指印在鏡月眼角,溫柔地一點點化開沾在鏡月眼邊的血滴,紅色在金色下漸漸淺淡消失,可樑小夏還是沒停下來,直到被鏡月拉住了手腕,才愣愣地發現自己手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他的側臉上全是一抹抹的金色。
鏡月躺着,五指扣住她的手,什麼都沒說,只是安靜的,像她初見那時看着她。
就像站在星空之下,仰望整個蒼穹。
樑小夏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無法用理智說服自己。她和鏡月之間的羈絆,實在是太深,深得即使沒有愛情,她也無法放手。
“讓我靠一會兒吧,一小會兒。”
樑小夏的聲音低軟,打着溫柔的卷兒,漂亮的綠眼睛下有些發青,還有淺淺的疲憊。
“嗯。”
鏡月伸手攏住樑小夏肩膀,任由她枕在自己胸口。他明白,她不是真的累,只是想要個依靠,一個能夠讓她不害怕這個世界的歸宿。
直到現在,鏡月也不知該如何選了,他若再不放手,小夏爾遲早會死,可他若放手了,她的安然與依託卻無處存放了,只能孤獨地,血淋淋地走向他曾經走過的路。
“小夏爾,之後的路,我可能無法照顧你了,要多小心些。”
樑小夏點點頭,長髮在他胸口蹭得有些凌亂,相扣的手指又緊了緊。
再醒來時,鏡月已經不見了。樑小夏摸了摸自己被編好的,整齊的長髮,從軟墊中間爬起來,暗暗捏住了車框。
她必須要快,更快地找到遺忘之地。不管是爲了族人還是爲了鏡月,她已經等不及了。
“卡貝拉,能進來一下嗎,我有事情問你。”
車廂裡傳來樑小夏的聲音,卡貝拉將蜘蛛車停在一朵巨大的暗夜蘑菇傘蓋下,鑽進車廂。
“卡貝拉,我想問問你,這顆石球是怎麼得來的?”
樑小夏摸出先前卡貝拉用來買命的上古精靈遺物,攤開在手心中。
“是我和卡羅達迦在精靈之淵裡探險的時候發現的。”卡貝拉沒隱瞞,很爽快地道出來。
地下世界廣袤博大,遺蹟衆多。而這顆石球,是卡貝拉和弟弟跟隨探險隊探險,發掘一個不知名的小遺蹟後,分配戰利品時得到的。她和卡羅達迦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但是看上面的花紋和石質年代,直覺是個值錢物,便一直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