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不該成爲,也絕不可能成爲堅持一件事情的理由。
樑小夏對回聲的家表示很驚訝,非常驚訝之餘,又感到很滿意,確切講是對她家的書房很滿意。
她不知道暗精靈都是怎麼住的,可絕不會像回聲的家一樣,沒有一點女性房間的舒適與整潔,完全像一箇舊書回收站。進門後得小心地前進不要踩着地上散落的卷軸,也得注意不能碰到沒有書架就那樣從地上迭放得比人高的書落,回聲的藏書肯定比她的衣服多,因爲樑小夏也沒有見到類似衣櫃的東西,她猜測回聲甚至可能不睡覺,屋裡連牀都沒有。
“請隨意坐,小心有些圖紙上的墨跡還沒幹。”
回聲沒什麼不好意思與羞惱,自然得就像她家是個乾淨整潔的殿堂。她從牆角處搬開兩摞書,擰開牆壁上的石燈,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清水遞給她一杯。
樑小夏接着開始懷疑,說不定回聲除了不睡覺外,也不用吃東西。
回聲注意觀察着樑小夏的表情,發現她只有在最開始進門的時候不小心地流露出驚訝神色外,再沒有更多表示——沒有鄙視與震驚的詫異,甚至在逐漸習慣後,還暗暗地自在欣賞起來。
樑小夏欣賞的不是回聲的書,而是她的真實,一個能夠不顧外人眼光拋開一些浮華的東西,肆意向陌生人展示自己真正一面的暗精靈,不是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自信到毫不在乎外人的評價,就是有一個非常堅定的目標,一個能夠讓她爲此排除一切其它干擾的目標…或者兼而有之。
回聲的藏書非常廣博。從歷史、音樂、藝術到地裡,幾乎無所不包。這些書卻劃分出一個極具針對性的範圍,全部都是上古時期各文明種族的遺物和相關文獻記錄。看到回聲在一張舊的復原地圖右下角標下的“黑暗右瞳”,樑小夏弄明白了這個奇特的女暗精靈的目標。
只是這張地圖,皮拼的,疙疙瘩瘩。舊得不成樣子…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有點眼熟?
樑小夏想到她從漢尼拔身上搜刮來的一張地圖,和麪前牆上的這幅幾乎同出一源。
“黑暗右瞳,大地之母永遠留在暗精靈的傳說。或者一個謊言,一個荒誕的不存在的神話:‘她取下左瞳,散成一片行走於黑暗中的精靈。她摘下右瞳,自地下而生,自天空而降,賦予地下世界深沉的黑暗之光,庇佑左瞳永遠的力量’。幾乎所有暗精靈都認爲。大地之母的左瞳是真正化爲我們暗精靈肉身的祖先,右瞳所化,恰是我們的發源之城,也是現在我們暗精靈世世代代居住的黑暗聖城——苔暗城…”
回聲耐心地給樑小夏解釋着,沒有一點隱瞞與遮掩。可樑小夏聽着她的話,卻覺得有些不安。這個女暗精靈說話間的肩膀是繃緊的,還漏了一絲殺氣。
極淡的殺氣,轉瞬即逝,樑小夏卻絕不認爲是她的錯覺。對方想要殺掉她,爲什麼?只因爲她發現了回聲的研究,還是有別的什麼顧慮?
“幾乎所有的…也就是說您有不同的看法了?”
“是的,黑暗右瞳不是一座城,也不是傳說,而是真實存在的一件物品,雖然我還沒弄清它是什麼,可我非得找到它不可。
爲了這個目標,我也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任何…所以,哪怕阻擋我的是三殿下或者九殿下,甚至三大祭司,還有你,我都會一併剷除掉…你懂了嗎!”
與樑小夏對視的,是一隻漆黑無光的左眼。森寒殺意並着能吞噬一切的死亡一點點地升起,纏在樑小夏身上,壓抑得她外放的精神力全被逼回體內。
整個房間內的景象瞬間扭曲,絲絲黑色漩渦從回聲的左眼中瀰漫而出,扯爛了堆滿書的屋子,撕毀兩個人周圍空間。龐大的像苔暗城下方的黑色空洞包圍住樑小夏的身體,壓抑的死寂氣息沉悶得能將人逼瘋。
被回聲不再掩飾的殺氣包圍,樑小夏的身體也自動反擊,殺戮左眼一瞬間已經變成血腥濃郁的紅色,正對視向回聲漆黑的左瞳,將快要鑽入她腦海壓制她精神外放的黑色之氣又逼退出去。
“恕赫爾莎愚昧,並未聽明白您在說什麼。赫爾莎也只是赫爾莎,不是任何人能夠指揮和命令的奴僕,您似乎是誤會…回聲,回聲你怎麼了?”
樑小夏話還未說完,回聲就倒下去了,她彎着腰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左眼,臉上沁出不少汗,大口喘氣間,暗精靈灰黑色的皮膚都被憋得有些發紫。
十三天一次的痛不欲生,今天並不是日期,怎麼會突然發作了?!
包圍兩人的黑暗瞬間消散,全數撤回回聲的左眼內,回聲被樑小夏攬着,感覺到她身體中那股舒服好聞的氣息,自發地想向她懷裡靠,劇痛中卻沒丟了理智,只驚疑不定地想:她怎麼還不動手!
樑小夏是動手了,卻不是動手殺回聲。她必須用很大力氣死死捏住回聲的手腕,卡住回聲脖子不讓她動彈,因爲回聲已經疼得居然想伸手將她自己的左眼生生挖出來,被樑小夏阻止後不停踢騰雙腿扭動身體掙扎,踢倒了一摞又一摞的書,砸在樑小夏腦袋上弄得她眼淚汪汪的。
“回聲!回聲停下!冷靜下來!”
樑小夏大喊着,卻見回聲緊緊閉眼,眼淚不停地流,面上全是痛苦之色。她也試着去打昏回聲,可所有攻擊落在回聲身上都沒作用。被逼急了的樑小夏只好一把將回聲壓在書堆中,右手按住她的左眼開始向裡面輸入綠色霧氣。
不知道有沒有用,死馬當活馬醫吧。
回聲掙扎的動作開始變小了,感覺有用的樑小夏更是努力地向回聲的眼睛裡灌綠色霧氣,直到看到回聲的眉頭舒展開昏昏沉沉地倒過去,才鬆開了手。
樑小夏站起身時扒拉下砸在身上的大部頭時,已經一脊背的汗了。看不出來回聲和她一樣身材纖細,體內蘊含的能量卻是巨大無比。
把回聲丟在一堆疙疙瘩瘩的書上面不太好,救人救到底的樑小夏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先收拾出一個乾淨的地方給回聲蓋上了毯子,再看滿屋子砸下的亂書更覺得很礙眼,開始一本一本撿起來分門別類收拾。
爲了得到一星星關於遺忘之城的消息,她不僅遇到了個會變黑色左眼的怪胎,還得冒着被殺的危險任命地當保姆,這境況…樑小夏怎麼想怎麼悲催。
仔細想過回聲說的話,樑小夏明白自己大約是被什麼人算計了,不過自己也就是當了個順路橋,正主爲目前躺在地下一動不動,她一隻手就能掐住脖子捏死的暗精靈。
回聲醒來時,恍惚了一下,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睡袋中。
房間是她自己的,牆角周圍堆的書也是她自己的,都被整齊地按照字母順序排好了,可她正躺着的睡袋不是自己的,睡袋旁放的杯子也沒見過,淡藍色玻璃杯裡裝着小半杯淡黃色鎮痛藥劑,更不是她自己的。
陣痛藥劑如果對回聲有用,她也不會那麼費力地去尋找幾乎令人絕望的黑暗右瞳了。
樑小夏推門進來,手上端着外面買的早餐放在回聲身邊。這個她半熟悉的暗精靈睡了快十六個小時,就像一天內要將一輩子都沒睡過的覺補回來一樣。
“醒了?有沒有感覺好些?”
樑小夏一晚上沒回去,已經開始有些擔心洛基和菲林會不會鬧出些事情來,可將一個昏迷的人丟在無人的房間裡自生自滅,又不符合她一貫的作風。
“謝謝你的幫助。我很抱歉讓你看到了自己並不該爲客人所見的一面,還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回聲喝了一口鎮痛藥劑,潤了潤髮乾的嘴脣和嗓子,她知道眼前的虎人既然救助自己,她理應解釋一番,卻不知這樣是不是穩妥。
畢竟,她眼睛的秘密從出生就保守着,連撫養她長大的暗祭司都不知道眼睛的秘密,知道的人都是死人,還是被左眼的黑暗力量扯碎的粉末狀死人。幾百年來,對面的女虎人是第一個對上她的黑暗左眼還活下來的,又讓她極爲詫異。想起自己昏迷前對上的那隻血色純粹的紅眸,回聲第一次決定將壓在心中的
“這就是我要尋找黑暗右瞳的原因…在我們暗精靈一支中,源屬於大地之母的純正血脈已然所剩無幾,卻還有殘留覺醒的機會,我就是那個左眼血脈的覺醒者…隻眼不幸…沒有右瞳的庇佑,我的左眼每過十三天便會像剛纔一樣疼痛一次,我必須把自己綁起來才能熬過去..比割絞靈魂更劇烈的痛苦,穿過左眼輻射向全身…對不起,我…我說不下去了…”
回聲的臉上露出脆弱的神色,她低頭捏緊自己身上的毯子,閉上眼久久都未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