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感情只有在自然的時候纔有價值。
——柯羅連科
“舒爾,你怎麼了,是僕人備下的餐點不合胃口嗎?”
坐樑小夏旁邊的女暗精靈看到她扔了勺子,開口詢問。
若不是能清清楚楚看清暗精靈眼裡扭曲厭惡的光芒,樑小夏聽着輕柔的嘶嘶聲,還真能感受到幾分柔和慈愛的長姐關懷。
原來這戲還不是生搬硬套的演,深陷其中的演員們都能根據現有情況作出最合適的反應,徹底忽略身體主人的初衷願望。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恢復自主身體操控的樑小夏沒顧得上和衆人寒暄,“刺啦”一聲推開座椅,匆匆跑出餐廳。
那種任由擺佈,身不由己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可樑小夏還沒走出餐廳門,急急地差點撞在一個正進門的人身上,好不容易穩下身子剎住車,發現自己的意志只頓了一下,再次被奇異的力量奪去主動權。
自由的滋味,只有五秒。
進門的蛇人作管家打扮,對樑小夏差點撞到他沒有不滿,只嘶嘶說着“冒犯二公主殿下,請求原諒”之類的話,樑小夏扮演的二公主淺淺搖頭,回到座位上又恢復亭亭玉立又有些脆弱的樣子:
“讓姐姐擔心了,舒爾剛纔只是突然頭疼,感覺有些不舒服罷了。”
“可憐的二公主…”坐樑小夏斜對面的暗精靈男子裝作極爲不忍的模樣用餐巾抹了抹嘴角,完全一副“我們都明白你爲什麼這麼失態”的樣子對樑小夏報以同情。暗精靈顯得剛毅的臉龐露出那種表情,直看得樑小夏胃疼。
“放心吧,二公主殿下,西德將軍這次出征帶的是最好的蛇人鬥士,他又擅長突襲與埋伏,一定能掃平那些作亂的亞龍人的。雖然這次出征時間久了些。可只要沒有壞消息送來,說明西德將軍不還是安全的嗎?”
“哦!姨媽。你該多勸勸舒爾姐姐,讓她想開些。連我聽你這麼說,感覺都好多了。”
說話的是正坐在樑小夏對面的長髮少女,對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可言語間視線一直放在樑小夏臉上。透着隱約的關心與擔憂。
好吧,原來這位少女是入戲最深的一個。
談話間,桌上的早餐已經被撤下,換上幾杯奇怪的岩漿一樣的液體。樑小夏對於再次爭取身體主動權不再熱切希望,而是沉默地潛伏了下來,靜靜躲在身體中窺伺外界的環境。等待新的機會出現。
“稟告親王殿下,以及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和王子殿下,扎卡拉這裡正有西德將軍的消息稟告。勝利的捷報剛剛到達城堡,亞龍人被全打出國界線了,將軍也已經在回城的路上了。預計三天後就能到。”
“哦!我的大地,扎卡拉你太壞了,這樣的大好消息你怎麼不早說?!”大公主搶在樑小夏伸出的手前從管家手中接過一塊圓圓的紫色小片,也不顧她伸出的手,提起衣襬就準備起身:
“不行。我得趕緊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這樣的好事,我得親口告訴她。”
“大公主。您真是太體貼了,女王陛下若知道這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我和您一起去。”
倆暗精靈急匆匆走了,扔下樑小夏、長髮少女和旁邊的虎人面面相覷。良久,二公主緩緩收回停滯在空中的手,沉沉嘆息一聲。
連樑小夏都感覺到這角色的哀怨了,可她不覺得有什麼好尷尬的,反正她根本聽不懂這些傢伙的對話,也就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於是後面與長髮少女還有虎人的聊天,她都處在強辨硬記的狀態,活活記下所有發音,長短句停頓和節奏,打算用學暗精靈語的精神重新攻克一門語言。
可惜西晶女王不興退休一說,否則幾百年過後等樑小夏退休了,她還可以混個語言學家當當。
若說目前詭異狀態有什麼令樑小夏滿意的地方,就是她扮演的這個二公主也喜歡看書,不僅自己擁有一個獨立的大書房,還能靜坐下來,除了日常應酬就不出門。只是在看書之餘不是彈琴,就是倚着窗戶發呆,嘶嘶聲不斷地自言自語。
三天時間飛快地過去了。
三天裡樑小夏連蒙帶猜,大約會了幾十個簡單的單詞,曲裡拐彎的文字爬滿紙面,亂得像美杜莎打結的蛇發,樑小夏想起來她現在學習的這種語言,是被鏡月稱爲“失落的語言”的高等美杜莎語。
那麼,她們扮演的這些小姐少爺,搞不好就是絕跡已久的美杜莎貴族。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西德將軍已經在城堡大門外了,您日夜思念的未婚夫終於回來啦——!”
跟在樑小夏身邊的暗精靈女僕“歡快”地看着樑小夏,在“未婚夫”一詞上加重了音量,即使樑小夏此時聽不懂,她也還是想噁心對方一下。哈哈!一個高傲無比的耀精靈有了個未婚夫!
樑小夏心中一動,她感覺到暗精靈說的不是什麼好詞,將那個加重的音節記在心中,等下次有機會看書時想要找找看。
樑小夏之前和衆安靜對峙的中廳沒有第一次見到的菜市場樣的熱鬧,而是像個真正的貴族們彰顯地位,炫耀底蘊與身家的地方——除了奢華的傢俱外,古董雕塑也是隨處可見,零零落落恰到好處地填滿了整個空間。
二公主殿下的未婚夫,西德將軍背對着光,坐在長沙發上,頎長雙腿慵懶交疊,手中扣握的長鞭還在滴血,他卻一直擡着頭看向樑小夏,眼中猙獰而志在必得的光芒,盯得樑小夏極爲不自在。
這男人,正是之前蛇人勸告過樑小夏要遠離的澤德。
“今天是家宴,坐在這裡的也都是家人,西德將軍別太見外。女王陛下頭疼病又犯了,會在晚宴上親自接見您,正式的授勳表彰,則是在後日的宮廷慶典上舉行。在這裡我可是要先恭喜您了,將軍年紀輕輕,就爲國家作出如此突出的貢獻,您的榮譽真是實至名歸。”
親王殿下,樑小夏的姨媽說了半天,發現澤德沒反應,順着他的視線扭頭,正看到坐自己右手邊的二公主。
“呵呵,西德將軍很想念未婚妻啊,直盯着我們二公主看。啊,二公主是害羞了嗎?還是年輕人啊,臉皮這麼薄。”
公主們的姨媽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很會活躍氣氛,樑小夏同時注意到坐另一邊的大公主也在看澤德,神色有些不對勁。
“是啊,七年未見,三位公主殿下已經成了傾城美人,親王殿下您也越發光彩動人。西德坐在這裡,感覺自己像是被傳說中神境的女神們包圍了一樣。”
澤德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周身充滿血腥氣,臉上一絲笑容也無,驀然開口說出恭維的話,卻意外地令人感覺坦誠。他將在場幾個女性都恭維一番,連臉色不愉的大公主都變得神態緩和起來。
樑小夏不知道澤德說得什麼,可看他的話出口後其餘暗精靈的神色,還有澤德依然連笑都不笑的臉,直覺他的話像是某種含義深刻的諷刺。
和樑小夏同坐一張長條軟沙發的長髮少女聽到這番話,不着痕跡地向她身邊靠了一線,全身繃緊,細軟冰冷的手指偷偷抓住了樑小夏的手。
一瞬間,手背被握起來,樑小夏的心驟縮了一下,驚詫地看着旁邊長髮柔順的少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這麼激動。
是因爲所扮演的二公主的關係吧?
樑小夏在得出結論前,已經反握住了長髮少女的手,用自己手中的溫度去溫暖少女的冰冷。在這個虛假世界中的一切都很枯燥,不過這倆姐妹的感情倒還是真實。這人類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在很多人類國家中都還是剛剛成人,準備向世界踏出冒險腳步的孩子。她卻偏偏極不幸運地落在血腥城堡裡,和一羣暗精靈爲伍。
再早熟的孩子,獨自孤零零地落在這裡,隨着古怪的場景漂流搖擺,肯定是有幾分恐懼,幾分惶恐的。
樑小夏自己沒有兄弟姐妹,所以對身邊還是個半大姑娘的三公主不自主地多了幾分感覺。
也只是幾分感覺而已。
“印遐,別擔心,有母親在,一切都會處理好的。”
樑小夏身體微傾,靠近長髮少女,嘴脣微張,舌尖發出抵着牙齒,發出嘶嘶的安慰聲。
柔軟淡甜的氣息隨輕而低緩的語音盤旋在兩個女子之間,長髮少女聞到樑小夏身上沐浴過後淡淡的芬芳和遮蓋在芬芳下的體香,低頭看着牽在一起的手,紅暈漸漸從耳尖蔓延,一直從她的耳背順着脖子向下,延伸到天藍色繡着白邊的衣領中。
真是可愛的小姑娘,樑小夏看着她害羞的樣子,就像看到了好幾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