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利益的交疊與衝突,才能做得成朋友。
“你這個惡魔!不,地獄的惡魔只配當你的打手!啊——!”
隨着最後一聲慘叫,黑夜再次沉降下整片龐大的原始雨林,稀稀拉拉的細雨隨着傍晚的冷風一起飄下,吹走盤踞在神廟前不願散開的血腥。被樹蔭和水道所遮掩的狂躁猛獸也疲憊了,在血腥味散去後,響動不停的綠色濃蔭開始逐漸恢復安靜。
澤德扭了扭感覺痠痛的胳膊,將黑色的彎刀插入刀鞘後,隨意從地上抓起一大把散落的血石,吃糖豆般將血石挨個從泥土中挑出,扔進嘴裡,補充因爲過度運動已經有些透支的體力。
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眼前的屍體上收回來,壓制住想要將對手的肉體撕裂吞嚥的慾望,回過頭去尋找樑小夏,被身後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的戰場嚇了一跳。
黑煙、未熄滅的熊熊烈火、破碎的屍體、一塊塊流膿的土地...還有讓人難以忽視,堆積如山的屍體。血石散落得到處都是,紅色的幽暗閃爍在夾縫之間,給這片地獄一般的試煉場綴上些許光芒。
“夏爾,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一畝地的暗精靈,半畝地其他種族,大概就是這樣。”
樑小夏憨厚的笑了笑,像個剛給種植園除過雜草的農家姑娘,撩了撩額頭汗溼的長髮,收起弓,沒有再深入森林裡追看起來快要精神崩潰的敵人,鞋底踩着血水,對自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毫無愧疚感。
死人。她殺得夠多了,見得也夠多了。劫後餘生高興都來不及。爲什麼要恐懼呢?
……
當樑小夏獨自立在神廟門前,姿態優美地拉開手上那柄黑色的弓,以每秒一支箭的速度一箭一箭不慌不亂地射中敵人,就像在練習活動靶一樣輕鬆時,原本準備以人海戰術淹沒樑小夏。朝着她一擁而上扔黑暗法術的人,都調轉了方向向外沒命地擠着跑。
她的箭術精湛得甚至令人覺得華麗,舒展的肢體和緊繃的彈性肌肉完美協調配合在一起,青色的箭矢一支支不停從她擡起的手上飛出。並不驚天動地,卻有一種對力量最質樸的還原和昇華,無形散發出的優雅氣息。令觀者賞心悅目。
只可惜場合實在不對,沒人顧得上讚歎,稍微有點眼色的人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被她的箭射中的人,除了掉落血石之外,本體都跟着消失了。一丁點灰都沒剩下,被另外一邊的澤德彎刀劈開的人,卻還好好地保持着肢體分裂的樣子栽在泥地裡。
樑小夏說不清自己射死的人都去了哪裡,隱隱覺得他們的歸宿肯定是不太好的,手上的淡青色力量彷彿能夠破開這個受到輪迴詛咒的巨大狩獵場。將人的靈魂拖出去,直接送進死亡的屠宰加工場。還原爲一大片遊離的靈魂之力。
樑小夏能感覺到,周圍在血腥城堡裡混了多少年的老泥鰍們更能看出點端倪,正是這點端倪,把他們嚇着了。
故而當那些袖手旁觀的人準備穿過外面更加危險,還潛伏各種兇猛野獸的雨林逃跑時,他們心中反倒是鬆了一口氣的。命喪獸口,總歸還是有重生的機會,若死在那個恐怖的耀精靈箭下,可真的就是無法回頭了。
澤德幫樑小夏收攏了戰場上所有能有點價值的小東西,血石、武器、死屍身上掛着的裝飾品,防具…統一聚攏在坍塌的半截石頭下,給樑小夏遞過去一個水囊袋。
樑小夏的確有些渴了,接過水囊開始喝起來,她手臂上的小銀蛇也跟着湊熱鬧,將腦袋擠在水袋旁邊,與樑小夏輪流分享一個壺嘴中流出的甘甜水液。
“呼——謝謝,澤德,感覺舒服多了。”
喝掉多半袋水,樑小夏坐在塊大石頭上,大把大把地將血石裝上自己的項圈。這些小石頭很頂用,幾乎什麼傷都能修復,能頂餓能解渴,可樑小夏還是在儘量避免去服用它們,實在是吃下血石的味道太過難受,嘴裡瀰漫的味道幾乎與喝生血無異。
“夏爾,你這回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箭矢出手的力度和準度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就好像你身體裡有一個能夠精確控制每塊肌肉的精密法陣存在,這太讓人驚歎了!若不是親眼看見,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的。現在的精靈們都像你這麼強嗎?”
“澤德先生過獎了,和我千遍一律的射箭相比,您擊殺那個暗精靈的最後一刀才叫精彩。我個人認爲,在勢均力敵的對戰中,逞勇鬥狠能夠佔得一時優勢,憤怒、悲傷之類極端的情緒也能加強戰鬥願望和戰鬥意志,卻不適用於需要長期堅持的戰鬥。爲生存而戰時,戰鬥的要訣就在於控制,這也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標。不過目前,我想要好好洗漱的願望比戰鬥進步的願望更強一些,再這樣溼熱地悶個兩三小時,我發臭的外套會全面勝過我的弓箭,無聲無息殺死更多敵人。”
樑小夏揪起自己衣角聞了一下,裝作不堪忍受的樣子捏住鼻子吐了吐舌頭,對澤德俏皮一笑。
“呵呵,那樣的話,死去的敵人也太可憐了。”
澤德從沒見過這麼幽默的精靈,他接觸過的所有白精靈都帶着骨子裡透出的傲慢,輕輕揚着下巴打着沒完沒了的招呼,說着讓人聽不懂的話,常常擺出不苟言笑的嘴臉。連澤德的妻子,爲他疊衣做飯,生育後代,溫柔美麗的白精靈女子,也幾乎不開任何玩笑,她只會沉靜地注視着自己,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小小的笑弧,表達她的愛意。
這是一個聰明狡猾,對人卻很真誠的精靈。
澤德擡頭看了一眼龐大的蛇形神廟,重新思索一遍樑小夏實力上前後截然不同的反應,盯着她手腕上盤踞的小銀蛇,眼中在遊移之後重新堅定,問樑小夏:
“關於離開血腥城堡,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樑小夏愣了一下,轉而低下頭靜靜思索澤德的問題。
她能夠借用美杜莎大神侍的神秘力量,包裹在自己的精神力之外形成意念箭,卻因爲兩種力量不融合,還是不能直接用精神力開啓自己原本的空間裝備,也不能傳送進入遺棄之地。
而且她感覺到,相比於精神力和青色力量的涇渭分明,相安無事,自己身上遺棄銘文與青色力量可謂是水火不容,樑小夏幾次都想試着啓動銘文陣將自己直接傳送開這個鬼地方或者一次性屠乾淨眼前的敵人,卻都在使用遺棄銘文時被青色力量死死壓制,互相干戈不休。
“暫時還沒有。”
樑小夏略有沮喪地回答到。
“那你覺得,這個奇怪的神廟裡會不會有能夠傳送人離開血腥城堡的方法?”
“說不清,神廟裡面我看過了,除了最裡面的大地之母神殿外,幾乎沒有什麼東西…”
話還未說完,樑小夏突然感到頭頂傳來陣陣眩暈,腳下一軟栽倒在地上。
極度的睏意洶涌撲入意識之海,樑小夏全身都沉得使不上勁,半睜着眼皮看到澤德面對着她抽出腰間的黑色彎刀,心一點點沉到谷底。
“對不起…千鶴還在外面等着我,我必須得回去。”
澤德視線旁移,不敢去看樑小夏的眼睛,步子向前跨了一步,伸手去抓纏在樑小夏胳膊上的小銀蛇。
能給水裡下藥,能不着痕跡地打探神廟裡的危險…做都做了,又何必說對不起。
樑小夏諷刺一笑,終於想明白爲什麼澤德會在屍爆術後的關鍵時候伸出援手,他來得太巧…是一直在旁邊觀戰吧。
被並肩戰鬥過的戰友,最好朋友的父親背叛的感覺並不好,樑小夏傷心了一瞬間,用最後僅剩的意志咬上舌尖,拼命用刺痛去抵抗不清醒的意識。
決不能睡過去!神廟裡的生命之樹,決不能落入旁人手中!
美杜莎也喝了同一個水囊裡的水,早已被迷得七葷八素,纏在樑小夏手腕上被澤德粗暴一拉,稍微清醒了一點。被打擾睡眠的憤怒小蛇張開大嘴,卻沒瞄準好方向,對準樑小夏的胳膊就是一咬。
“嘶——”
能將血液都燒起來的毒液順着樑小夏胳膊上血管迅速流動蔓延,樑小夏疼得打了個機靈,接下來整個身體都變得如墜地獄,血液灼燒沸騰得幾乎要冒泡。
困頓的睡意倒是一點都沒有了。
澤德掐着小銀蛇的脖子,看樑小夏重新迅速站起來,頓時對手上這條壞事的蛇憤怒無比。
被背叛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被自己信任得不設防的人背叛的時候。
樑小夏拉開日蝕,空弦對準澤德,眼中火焰燃燒,聲音又淡又沙啞。
“澤德,將你手上的蛇放下,我可以當做這件事沒發生過。”
“你無力阻止我,”澤德晃了晃手上再次睡着的蛇,另一隻手提着黑色彎刀,刀刃輕輕翻轉角度向外,“我早就發現了,沒有這條蛇在你身上,你就沒有辦法射出那種淡青色的箭。所以,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我不想用精靈的血去餵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