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誘惑,我什麼都能抵抗。
――奧斯卡王爾德
在鏡月的印象中,夏爾是他見過最奇怪的精靈。
也許是因爲她的“秘密記憶”,夏爾身上,少見精靈刻板的高傲與不近人情,多有屬於人類的熱情與善良。
她的朋友圈子完全沒有因爲種族之間的隔閡被限定死,人類、馬人、虎人、矮人、蜥蜴人、甚至暗精靈…她的朋友什麼種族的都有,似乎只要是被她真正認可的,都能和她相處得很好。
她時而貪財,時而冒進,時而衝動地爲了保護朋友和家人挺身而出,時而詭計多端算計敵人…這很不像一個精靈,精靈的朋友從來都只是精靈,而且只有那麼兩三個,精靈的性格,也從來都是單一的,不會有她那麼多變化。
可她卻又是最符合精靈傳統的精靈。
她喜愛音樂,喜愛知識,喜愛自然風景與美麗花草…也非常愛乾淨,和所有精靈一樣喜愛洗澡。
她喜歡隨意躺在草地上曬太陽,喜歡隨手摘下果子用手掌蹭一蹭就塞進嘴裡吃,這些隨意粗魯的動作,被她做來卻有一股放鬆的優雅,半點故作腔調的味道都沒有。這種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的優雅,確實是精靈纔有的風格無疑。
她能認真捧着一本書,一看一整天,絲毫不覺得悶,沉靜如水,也能捧着一杯茶,靜靜思考一兩個小時,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感到枯燥與難忍。如此對待時間的態度。不是那些毛毛躁躁,爭取最大化生命每一分每一秒價值的人類可比的。
她是一個矛盾地雜糅了人類與精靈的特質,又很好將兩者融合的精靈。
她像所有愛美的精靈一樣關注容貌,會因爲美麗而驚歎,卻從未沉溺於貌美之中。
鏡月沒有忘記,自己第一次見到還是小不點的夏爾時,她眼中還來不及隱藏的震驚。那雙綠眼睛,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眼睛。裡面有一種通透的乾淨。不是未經世事沾染的天真無邪,而是一種沉澱過後的,靈動的乾淨。剔透的綠色中,蘊含着生機與希望。
在她的眼睛裡。鏡月除了驚歎的欣賞,沒有找到佔有與嫉妒,奇怪的是,也沒有找到他通常能夠感覺到的自卑。她那雙眼,就像是會說話般,用脆脆地聲音告訴他,“你很美麗,我很喜歡”。
他也沒忘記,防備心極強的夏爾下一刻就給了他一箭。
那一箭。甚至使鏡月疑惑,他的容顏是不是早被歲月摧殘得魅力不再了。
夏爾是不同的,和鏡月認識的任何一個女精靈都不同。除了極少時的迷茫外,她總是很清醒,清醒得甚至有些殘酷,她的性格中,有一種柔韌的堅強。就像一簇平凡的水生植物,鮮綠的葉雖然也會隨水飄動,根系卻深深扎入泥土,從不爲流水的衝擊而有所移動。
這種對目標的執着,性格的堅韌,註定夏爾是個很難被表象迷惑的精靈。
所以,她即使生活在揮金如土的人類貴族中,表現得愛財如命。卻也從未真的變成一個喜愛奢華的虛僞精靈。
所以,她即使一肚子陰謀詭計,也從未將這些計謀與聰明用在自己族人身上來爭權奪利。
所以,相比較鏡月的好皮囊,夏爾更喜歡的是他腦袋裡裝的知識。她從不豔羨別人有什麼,但是她會想辦法給自己增加儲備能量。
夏爾長得不如赫爾莎好看。在法唱術上的天賦也不如大多數精靈。鏡月本以爲,這兩個白精靈之間最終又會演變爲一場姐妹情仇,就像琉卡與琉雅一樣,或者好一些分裂爲陌路之人。可她親切叫着“泥球”,幾十年眼中從未出現過露骨的不滿和嫉妒,後來即使她變得身份地位尊貴,對自己的朋友也從未變過。
她是一個披着複雜的外衣,揭開後卻意外發現一個真誠內心的精靈。
鏡月和她相處得越久,看到得越多,對她瞭解越多,陷得越深。
他見過各式各樣的精靈,他知道那些精靈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坦白說,和那些歷史英雄曲折迂迴又無比漫長的一生相比,夏爾還是很稚嫩。可她已經具備了一個傳奇人物所應有的基本素質:超人的毅力,以及不尋常的道路選擇。
他本以爲自己會見證一個新的傳奇人物誕生,可他沒想到,自己卻先一步愛上了她。
因爲他見到了夏爾最秘密的一面,連朋友都見不到的一面,他看到了她不同於暗精靈狡詐多端的忠誠與守護,看到了她不同於人類的寬容與豁達…她真正不同於女耀精靈直白示愛的羞澀與柔軟…他看到了那具軀體中的靈魂所獨有的美麗。
……
濃霧散去,周圍的吸靈怪都被收拾乾淨了。
樑小夏正想跟上鏡月的腳步,驟然停住腳步,打了個顫。
從頭皮泛起來的酥麻冰冷刺骨,樑小夏眼神一凜,眼中柔情頓時散得乾淨。
這是個危機十足的冷顫,她毫不猶豫地擡出手上的弓,順着感覺來源的方向,對準老法師沃爾奧爾站立的位置就是一根利箭射出。
箭矢如同冰藍色的冷光,飛出她手中的弓,直擦着彎腰的沃爾奧爾身體而過,驚得老法師差點擡起頭自己撞上箭矢。
箭矢沒有命中目標,錯過沃爾奧爾後滑出一個直角彎,又追着空中看不見的身影而去。
“嘰――”
刺耳的尖叫聲和爆炸聲同時在沃爾奧爾身邊極近的地方響起,老法師嚇得靈魂顏色都變了,他完全不知道,危險居然離自己那麼近。
直到被箭矢命中的一剎那,樑小夏才真正看清她射中的東西,一個純黑色的小個吸靈怪,被消滅後,在地上留下一塊黑色的靈魂之石。
“卡爾納。你怎麼看見那個吸靈怪的?”
撿回一條命的沃爾奧爾向周圍的黑色平原看了一圈,完全沒有感覺到周圍有什麼東西。拖着長尾的吸靈怪完全沒有顏色,透明的身體混在黑色的地面低低飛過去,無聲無息地靠近他,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感覺。”
樑小夏凝眉眺望遠方的黑色,神色凝重,“沃爾奧爾,趕快回來。更大個的要過來了。”
她的話音才落。手中的箭矢便開始連續飛出,每一支箭都像是雨前低飛的海燕,在空蕩的平原上來回穿梭,追擊着看不見蹤影的吸靈怪。
沃爾奧爾將眼睛瞪得極大。努力追着那些飛快掠過眼前的箭矢去尋找吸靈怪的蹤影,卻一個都沒看見。
只有當箭矢命中吸靈怪,在刺爆聲響起的瞬間,他才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半透明的長尾巴影子爆炸開,掉出一塊黑色的石頭。
一共六支箭,一箭都沒有漏,幾分鐘不到的時間,在樑小夏操縱下的箭矢很快就將看不見的吸靈怪消滅殆盡。
他們周圍的平原這下才是真正空下來了。
老法師忍不住咋舌。他以爲鏡月強大無匹,樑小夏跟着他以後再不會遭遇什麼危險。感情他認識不久的女精靈完全不像看起來那樣弱不禁風,根本不需要靠別人來保護。
能夠被操縱的詭異弓箭,能憑着感覺就鎖定目標的位置,在戰鬥中不留情、不手軟、卻也沒有憑着勇武的狠辣與急躁的冒進…能鍛煉出這種戰鬥風格,要麼她天生就是適合戰鬥的天才,要麼她至少對敵過百,殺敵過千。憑着一次次死裡逃生鍛煉出的本能,練就出這種成熟老辣的戰鬥技巧和直覺。
這下,沃爾奧爾才徹底相信樑小夏說的,她殺過人,殺過很多人。
彎腰撿起地上黑色的靈魂之石,沃爾奧爾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冒出對新事物的研究心思。他被更奇怪的問題困惑住了心神。
沃爾奧爾怎麼想都想不通,這樣的一個機智、美麗、善於戰鬥與躲避危險的精靈,爲何會殞命。陰謀詭計?敵人圍攻?暗殺陷害?在沃爾奧爾遍經歷練的眼光中。這些通常能夠致人死地的原因,在對面的耀精靈身上,都有些適應不通。
老法師將靈魂石集中好,看都沒看就遞給了樑小夏,反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口:
“卡爾納。我能問問,你是怎麼死的嗎?”
樑小夏還未回答,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圈住了腰。她扭頭,正撞見鏡月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看的雙眼,戰鬥中的冷靜堅強頓時散去,重新柔軟而閒適地靠在鏡月懷裡,修長的脖頸貼在他的胸口,無意識地任由美麗的線條在鏡月眼下舒展。
“怎麼死又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現在,不是過去。”
樑小夏從沒怪過鏡月,也沒爲自己的選擇後悔過,她反倒爲自己的選擇而愧疚。當初那個時候,選擇死亡的一個,纔是真正逃避,不敢面對痛苦的一個。
鏡月聽着她的回答,心中感動,忍不住更加貼近她,將下巴擱在樑小夏的頭頂,輕輕蹭着冰涼的長髮,環抱着她纖細柔軟,一點重量都沒有的身體,只覺得心裡的空洞被填得很滿。
戰鬥中的她,身體繃直,直直盯着目標不放手的她,耀眼得讓他移不開視線。這種發自靈魂的強韌美麗,不是能夠被所有男性所接收的,可真正懂得欣賞的人,都會明白有這種本質的夏爾,是多麼美麗稀有的一塊寶石。
一塊無瑕無雜的堅硬祖母綠,散發着柔軟而不刺眼的光輝,令人沉迷。
鏡月很高興,這塊寶石是他的了,可他又擔心,她的美麗遲早會被別人發現,引來覬覦的目光。
“轟轟――”
天空中傳來悶悶的響聲,雷暴又要降臨了。
樑小夏沒敢回頭看鏡月瞳孔中的顏色,急急忙忙拍拍他的胳膊,掙脫出來後拿出一柄鏟子準備隨地挖出個深渠躲藏,鏡月卻一把拿過她手中的鏟子。手掌一張,一個巨大無比的白色球體丟出去,碰到黑色地面,猛炸出一個圓形深坑。
鏡月的動作依然優雅,衣衫沒有被濺上半點土瀉,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面前巨大的坑洞,很滿意地又隨手丟出一個白色球體,在這個深坑旁邊炸出另外一個較小的洞。
沃爾奧爾明白,這時候還是別惹人嫌比較好,於是很自覺地和鏡月道謝,進入那個較小的深坑中躲藏。
“鏡月,你手上的光球也是精神力嗎,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
樑小夏摸了摸被炸出來的光滑洞壁,回想起那聲比打雷還響的爆炸,有些疑惑。這塊黑色平原和他有仇嗎,至於用那麼大的力量?
“是,我的精神力在吸收安奈米克的意識後,又增長了許多。”
雷暴準時響起,轟隆隆的聲音使得鏡月的解釋模糊不清,卻沒蓋住極寒之地他的體溫。
他貼得很近,氣息環繞在樑小夏身邊,手掌輕輕釦在樑小夏即使穿着手套也顯得纖細的手臂上,她散發着冰冷氣息的身體透過法藍,透過他的衣衫,一點點浸透鏡月的軀體,可他卻被這股柔軟的冰冷點得全身燥熱,蠢蠢欲動。
夏爾已經長大了,可她不知道,她在無意識間,全身都在散發致命的誘惑味道。
無法抗拒,不想抗拒。
在白天,對什麼都不動情是很容易的,但在夜晚,在黑暗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貼得近了,夏爾對他的吸引也和她手中的箭一樣,直直地穿過他的靈魂,戳得他全身血液涌動,讓他真的很想…
想讓她變得和自己一樣熱。
樑小夏的靈魂僵硬了,鏡月的鼻尖埋在她隨風飄揚的淡金色長髮之間,深深地吸着氣,脣瓣擦過細滑的髮絲,滾燙的呼吸間全是壓抑忍耐的味道。他的手指像是被丟到火中燒過的燙石,拂過側臉時燒得樑小夏些微的麻痹與刺痛,肩膀與臂膀的肌肉一樣緊繃,將樑小夏圈在其中。
她細長的耳廓被鏡月溫熱的脣輕輕磨着,他脣瓣輕輕含着樑小夏脆弱的耳尖,齒間輕咬着,聲音黯啞含混,低低地在她耳邊縈繞,掃得樑小夏忍不住瑟縮脖頸。
“怎麼辦,夏爾,即使現在你不看我,即使你背對着我,我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