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的見解就好比下棋時移動一個棋子:它可能被吃掉,但它卻是勝局的。
――歌德
雷雲無跡,震耳的轟鳴聲響徹天地,紫金藍銀的閃電在空中割出一道道裂紋,肆無忌憚地向地面猛擊,砸得血樹斷枝,沙石飛起,給黑白的絕望世界添上濃濃的危險色彩。
雷聲之中,隱隱夾雜着吸靈怪長尾掃過空氣的尖嘯,聽起來極像女子不堪忍受痛苦的崩潰尖叫與哭泣。
小小的坑洞下,卻是另外一個世界。
不大的地面鋪着整張手編羊絨地毯,猩紅色密密織就的毯子上雜着明黃的星月圖案。地毯之上,簡單放着一張長沙發,邊角的小茶几上落着一盞明亮的球形琉璃罩燈,在黑暗中圈出一小片溫暖的橘色。
沙發另一邊,放着比小腿還低的小書櫃,隔着透明玻璃櫃門,裡面或仰或倒地放着十來本138看書蛧櫃的立臺上,架着一米多高的盆栽植物,葉片綠油油惹人喜愛――仔細看去,才發現植物的葉片,都是深淺不一的細碎綠色剛玉拼出來的。
樑小夏窩在沙發裡柔軟的長毛墊子上,很是高興地打了個滾。她雖然已經沒了,卻還是喜歡軟而舒適的東西。手指一縷一縷地捏着長毛墊上的白色軟毛向上提,她突然有些想念自己那隻肥肥的大飛貓了。
另一邊,鏡月的佈置還未完成,他隨手一抓,從虛空出提出一架巨大的鏤空金屏風,將金絲扭成的屏風展開在靠洞壁的地方,上面隨意搭上綴着寶石穗子的紫色紗綢,遮住黑黢黢的洞壁。
樑小夏腦袋擱在長毛中間。眼睛透過毛茸茸的墊子,追隨鏡月忙碌的背影,只覺得生活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和心境,和在一起陪伴的人有關的。
心情差的時候,聽音樂都會覺得煩躁,心情好的時候,聽着轟鳴雷聲。都能聽出一番別緻的緊繃韻味。
不過,鏡月的佈置,稍稍有些過了。
當樑小夏看到他開始從奇異的空間中又拿出一個一人高的大理石人魚噴泉時,嘴角一抽。
“鏡月。我明白你的想法,不過爲了確認,我還是得問一句,我們不是打算在這裡住一輩子吧?”
再長的雷暴,也不會超過兩週,他這種不佈置到奢侈舒適不罷休的勁頭是怎麼回事?
聽到樑小夏的疑問,鏡月端着噴泉的手臂只頓了不到半秒,將人魚噴泉放在地上,向裡面注滿水後。啓動了噴泉上的銘文。
清澈的水流從人魚手中的水瓶流出,晶瑩水滴砸在人魚翹起的尾巴上,又落回噴泉下的大理石臺面中,恰形成一個半透明扇狀水弧。
“當然不是,”鏡月眼睛掃了一圈不大的坑洞,臉上掛着勉強滿意的表情,堪堪停住手。他憑空掏出一塊手帕擦擦手。坐在樑小夏旁邊,溫柔摸了摸她的長髮,“我只是在行使每個男性與生俱來的討好伴侶的本能而已。”
樑小夏回想到自己無數次露宿荒郊野外,連平整的可以躺下的地方都沒有,只能靠着咯人的碎石頭坐着睡的苦逼生活,只覺得前後待遇差別還真是大得讓人無法直視。
她可沒忘記,自己在世界各地摸爬滾打的時候,鏡月還在自己頭上綁着。樂顛顛看她笑話呢。
“唉…這麼奢侈地慣下去,我很快就會被寵壞了。
不過,鏡月,你現在做這些是不是有點晚了?畢竟,我現在從標準學術角度講,是個死人。”
樑小夏承認。她就是個斤斤計較的小心眼,必須稍微刺他一下找回心理平衡。
鏡月摸着樑小夏腦袋的手指停了下來,看起來瞬間低落很多,盯着她的頭頂,沉默地有些出神。
一見他這樣,樑小夏便啞了。她回想了一下最後在血腥城堡的那段時間,扮演印遐的鏡月對自己的多番照顧,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樣子,又覺得此刻說出這番話的自己十分沒良心。
“呃…鏡月,和我說說吧,死人的情況,我不明白爲什麼我死了以後靈魂沒有散開。還有,你能解釋解釋這個麼?“
樑小夏岔開話題的水平極高,她手指一動,鏡月就被地毯上躺着的東西岔開了心神――她的屍體。
“每個人死亡以後,屍體都會被歸還給靈魂嗎?那讓沒有空間裝備的人怎麼辦?自己看着自己的屍體腐爛?“
鏡月的臉色有點白,不是爲他見到了死人,而是爲他瞬間心思的快速翻轉。
實際上,他也沒想到夏爾不僅死後靈魂沒有消散,居然自己還保管着自己的屍體。
樑小夏沒敢讓屍體出來晃太久,很快將之收了回去,鏡月則盯着剛剛放置屍體的地方有一刻鐘,才緩慢擡起頭對上她關切的眼睛,勾着嘴脣,輕輕揉了揉樑小夏的臉。
“夏爾一直很努力,讓你受苦了呢。“
“嗯?“
樑小夏睜大眼,不明白鏡月爲什麼突然用這種他欠了自己好多的語氣說話。
“你的靈魂沒有消散,很大程度是我連累的。“
他連累的?
樑小夏細數鏡月在自己身上動的手腳,反問到:“是你的記憶有問題,還是你的血有問題?還是我變成耀精靈的軀體有問題?“
“記憶。“
“月灼之刑?“
樑小夏試探着問出口,果然看到鏡月眼中閃過一道光芒。
“痛苦使我們走到一起,緊密結合。”鏡月唸了一句上古精靈語詩引作爲開頭,“月灼之刑,精靈一族最高的刑罰,結合銘文之力與月光之力,通過行刑的水晶柱,使將受刑者靈魂與同時產生無法承受的劇烈痛苦。
排除水晶柱刺入,穿透靈魂帶來的感官折磨。月灼之刑附加的結果,便是使靈魂在刺激中逐漸凝爲實體,並與軀體緊密結合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樑小夏懂了,月灼之刑不僅會讓人產生剝皮般的靈魂劇痛,還能徹底將作爲靈魂載體的身體變爲它的永久居所,像囚牢一樣將靈魂關起來。
“這就是爲什麼每一個受過月灼之刑的精靈,靈魂都無法迴歸生命之樹的原因嗎?“
“是。從月灼之刑後。軀體成爲靈魂的囚籠,靈魂的棺冢,水晶的鉚釘緊緊封鎖,即使死亡也無法掙脫。”
“可我的靈魂離開了呀。“樑小夏心思一轉就明白了,”我看到的只是你的記憶,不是真的受了月灼之刑,所以我的靈魂凝實了,卻沒有真正和結合?“
“正是如此。“
樑小夏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的靈魂爲什麼會是實心的。
在遇到鏡月前,樑小夏對自己現在狀態的原因,早已有了猜測。一路上她所見過的能有形體的靈魂,精神幾乎都不太正常――不正常。死前定是受過莫大的刺激和痛苦的。
不過,僅憑月灼之刑,還不能解釋樑小夏的軀體爲什麼也會被送過來,也還不能解釋她爲什麼死後沒有因爲上古精靈遺物的原因,使軀體化成一片藏着幾顆石球的粉末。
“夏爾,你弓獵幾階了?“
“八階。“
樑小夏回答後,便明白鏡月爲什麼明知故問了。
軀體的事情。多半和她的職業階位有關。不過樑小夏看了看鏡月的神色,明白他大約也是處在猜測階段的。
“鏡月,你說如果我的弓獵可以到達九階,會發生什麼?“
樑小夏神采奕奕地從沙發上坐起來,脊背挺直擡着頭看洞頂的紫電陰雲,似乎摸索到了一條新的途徑。
鏡月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試試就知道了,反正再怎麼樣都不會變得比現在更糟了。而且。我有預感,九階以後會有非常大的變化。”
樑小夏幹勁十足地捏了捏拳頭。她在死亡之前,已經隱約摸到了九階的門檻,接觸過九階的感覺,對她來說,突破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事情。
“不過現在想還太早了。出不去就什麼都做不了,”話頭一轉,樑小夏又仰着頭窩倒在柔軟的沙發裡,腦袋枕在搭着扶手的靠墊上,很隨遇而安地一笑,“目前,還是填飽肚子比較重要。”
她兩個腳丫翹着,一隻手捧着本書,就着邊上的檯燈閱讀,一隻手伸進裝滿靈魂之石的袋子,抓出兩三顆靈魂之石向嘴裡一丟,吃兩三顆便翻一頁。眼睛一行行緩慢掃過手中的書本,姿態閒適得讓人嫉妒。
若論吃苦耐勞,殘忍自我折磨,小夏爾是當之無愧排第一位的;若論會享受生活,小夏爾也是要排第一位的。她現在的樣子,就差一盤切好的瓜果,一盤點心,一杯清茶了。
鏡月看着窩在沙發裡,貓一樣悠閒的樑小夏,心情不知不覺也跟着鬆下來了,徑自拿出一把六絃琴,低頭輕輕撥弄起來。
噴泉流水不停,曲聲斷斷續續,偶爾翻書聲響起…
鏡月擡起頭,正看到樑小夏吃掉一顆大塊的靈魂之石,小巧脣瓣無意識撮撮纖細指尖,舌尖在上面輕輕一舔…鏡月心停了一下,手底下也跟着一抖,出了個顫音。
“走調了呢。”
樑小夏用書壓住半邊臉,眼睛掃了一下鏡月,被書頁蓋住的嘴角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壞壞笑了笑。
ps:感謝alice963大人、chelin1204大人的每日餵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