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傷難愈。
——伊麗莎白一世
樑小夏的問題,就像是一隻小小的魚鉤,勾着英格瑪女王記憶最深的部分浮出水面,更像是一把手柄,打開了女王世界的另一扇大門。
在問題之後,英格瑪女王久久沉默。
二百四十年,從第一次發病到如今,居然已經過了二百四十年,可她的痛苦開始的日期,遠在比那更久的時候……
一段黑暗得讓她幾乎絕望的人生。
四個精靈,三族勢力。
她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她的哥哥,和她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則背叛了她,曾經純真美好的感情在真正的政局和權利糾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到最後,優秀的哥哥深葬雪山之下,原本平庸懦弱的她也不得不扛起擔子,苦苦支撐整個族羣。
“我的身體曾經遭受過禁咒法術反噬,軀體殘留的傷害已經治好,但是靈魂和精神上還是留下了不可逆的創傷,每隔四十年就需要用蛇膽和蛇骨配一支大師級的鎮魂藥劑,去抵抗這種傷害。”
說這句話的時候,英格瑪女王的聲音低沉,神態也不復之前和藹,甚至有種外露的深沉與冷然,嘴邊勾着諷刺的淡淡笑容,就像是突然間性格轉換一樣。
樑小夏心中一凜,怎麼感覺女王陛下好像突然變成男人了?
而且她將女王從頭到腳掃了一圈,都沒發現有什麼“禁咒反噬”造成的傷痕?。
按理說,如果是施展禁咒造成損傷,英格瑪女王不可能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裡和她聊天——遭遇禁咒反噬,想少條胳膊或者腿,都是不太可能的。全身重度癱瘓都算幸運。
“不用疑惑。夏爾小姐,我替她擋下了軀體傷害,卻無法替她擋下靈魂的損傷,她感到痛苦與疲憊,她休眠了,所以你纔會見到我。”
對面的英格瑪女王雙腿分開,手掌自然而然地放在腿面上。凝神直視樑小夏,完全是男人的姿態。
樑小夏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呃,我想請教一下,您的姓名?“
“英格瑪“女王臉上掛着謙遜矜持的笑容,遞給樑小夏一張餐巾:
“我是伊恩.約德薩.哈爾迪爾.盧美爾,英格瑪的哥哥。以月指引。很高興認識你,精靈。“
英格瑪的哥哥……
那不就是雷諾的父親嗎!!!!
這次對話,是樑小夏有生以來感覺最驚悚的一次,沒有之一。
她搞不清是因爲英格瑪陛下病得太嚴重,導致精神分裂,還是她的體內根本就是有兩個靈魂存在,一個休克了另一個就跟着頂上。
不過她知道,這個問題問出口。也不一定會得到答案。“伊恩“看起來要比英格瑪女王更加精明,也更難取得信任。尤其是對方還提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樑小夏默默地抹掉手上的水漬:
“你怎麼知道我是精靈的?”
“耳環,英格瑪看到你的耳環已經感覺不對勁,不過我想得更深一些。
你對耳環的在意程度,比身上其餘部分的物品都要多,摸上耳環時,你的表情不自覺地更加柔和,露出懷念的神色,證明這件物品除了一些實用價值外,更多得被你賦予情感上的意義。我不清楚除了白精靈和上古精靈外,還有哪個種族會對這種獨只的耳環情有獨鍾。
嗯,再加上一些細微處的觀察和求證,讓我很容易確認你的身份。夏爾小姐,你其實不僅僅是一個精靈,而且是西晶精靈失蹤十幾年的女王,遺棄之城的主人,對嗎?”
“伊恩”說到上古精靈的時候,樑小夏眉頭就是一跳,當他推測出樑小夏真實身份時,更是讓她吃驚不已。
“看來我猜對了,夏爾陛下。”
樑小夏感覺自己寒毛直立,像是被剝了皮一樣無所遁形。
她和英格瑪女王相處的一個多月都是非常平和而友好的,輕緩愉悅的聊天中,對雙方各自的性格都有一個淺層瞭解,卻絕不像伊恩這樣,一上來兩三句話就能將她戳破,而她對伊恩卻幾乎毫無所知。
不,還是知道一點的,面前的“伊恩先生”,實在是聰慧得有些嚇人。
吃驚只是一會兒,樑小夏也不是那種被戳破就會亂了方寸的人,智慧之腦及時的冰涼,讓她很快就將話題繼續下去:
“伊恩先生既然猜到我的身份,那有沒有猜到我來此是幹什麼呢?”
“很簡單,不外乎幾個目的,讓我們打開芬丹通向遺棄之城的通道,更進一步達成北霞與西晶的結盟。畢竟在北方大陸上,白矮人勢力,暗精靈狡詐,人類市儈,獸人蠻橫,西晶精靈能夠選擇的盟友實在不多。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試着接觸看起來最孤立的北霞,因爲你和我都知道,精靈們需要盟友。
不過,讓我猜不透的是,你打算用什麼樣的方法與誠意來扭轉她的態度,我想,你不會不知道英格瑪有多恨你們西晶精靈。而且,我也比較想知道,你是被困在什麼地方失蹤十幾年,還是因爲某種力量真的經歷了死而復生的過程。”
“這很重要嗎?”
樑小夏喝了一口茶,感覺自己已經開始免疫伊恩的智慧之箭了。
“不太重要,就算我不說,遲早也是會知道的,我現在問,只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打動英格瑪陛下,其實很簡單,與恨對立的,唯有愛,以她最愛的東西去博弈她的恨,我的贏面很大。至於我這十幾年經歷的一切,你好奇,大約是因爲你自己本身就是死而復生的例子。只不過你活在了另外一具軀體上。且以非常特殊的形式。”
這次輪到伊恩愣神了,“英格瑪”陛下在一瞬間的怔愣後,很快調整表情,溫和地抿了抿嘴角:
“夏爾小姐真是聰慧。”
“彼此彼此。“
說完,樑小夏突然轉變了話題:“伊恩先生,您真的是雷諾的父親嗎?”
“是的,我是他的父親。我記得當年他還那麼一點點高的時候,“伊恩用手在腿邊比了一下,”最喜歡的就是讓我帶着他在森林裡玩飛高高……雷諾現在怎麼樣,他過得好嗎?“
“這個問題,我比較希望他以後能親自回答你。我只能說,他失去了母親、弟弟、家園。也得到了他母親曾經不懈追求,卻未得到的東西。“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你看,這就是生活,不停重複失衡與平衡的過程,得到與失去的過程。
夏爾,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顧他。這具身體還是英格瑪的。我不可能太久地存在。而且,在雷諾的世界裡。我已經是落幕了的。“
“我會的,伊恩,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不過我希望不會,這證明英格瑪喝下去的藥是有用的。“
當天下午,鎮魂藥劑就配好了,服用過藥劑的英格瑪女王又重新變得正常起來,歇斯底里的行爲再未出現,連帶着伊恩也再未出現過。
對於這件事,樑小夏的感官很複雜,她既希望伊恩能夠活着,讓雷諾有重見父親的機會,又希望這位聰慧過頭,敵友難辨的精靈就此徹底消失。
不過,英格瑪女王和伊恩之間肯定是有內部溝通的橋樑的,恢復後的女王陛下知道了樑小夏的身份,對她的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直接“請“她滾回遺棄之城去。
“好吧,這兩個多月來,感謝您的慷慨款待,女王陛下。“
樑小夏從來不試圖與盛怒中的人講道理,只是默默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最後將這兩個月一直照顧的花盆交給英格瑪女王:“這是我自己種的寒漿果,就當做答謝的禮物吧。東西很小,不過是我的心意,紀念我們曾愉快分享的時光。“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心,夏、爾、陛、下!“
英格瑪女王接過花盆,只看了一眼中央冰綠色的小幼苗,就想順手將白瓷花盆扔出去,可手都將花盆舉起來了,看到花盆上一圈圈的銀色銘文,以及最邊上刻下的日期時,頓住了動作。
“怎麼可能!寒漿果怎麼可能二十天就發芽?從種子到發芽,明明需要十個月!十個月,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難道這不是寒漿果?
英格瑪又細細地觀察花盆裡的小綠葉,發現一些淡藍色的光點在不停從空氣中凝聚,落在葉片上,那七八片小葉子上,每一片的嫩芽紋路,都與她印象中的寒漿果無異。
“沒什麼不可能的,而且,這個小果子的產量也會比從前更高。“
樑小夏微微笑着,將英格瑪女王驚詫的喊聲當輕風一樣任由拂過耳畔。
“高多少?!“
英格瑪女王的政治敏感度還是很高的,遇到這種涉及民生的大事,立刻就將憤怒拋在腦後了。
“至少一倍吧,英格瑪陛下若不相信,可以等七個月後,親自驗收一下結果。“
樑小夏拿出準備已久的《多倍培植指南》,遞給深重懷疑的英格瑪,嘴角上翹的弧度又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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