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現在活着的人,身後都站着三十隻鬼。
——《2001太空漫遊》
迭戈西亞並不是所有長老中戰鬥最強的,卻是自保能力最厲害的。
不同於伊曼紐爾神斂於內的沉默所表達出的理性與堅韌,迭戈西亞的沉默更加無形,整個人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完全讓人注意不到他;說話時,卻又無端讓人聯想到一片被狂暴的火燒過的荒野,寸草不生,處處冒着黑煙。
他的法唱能力,也是比伊曼紐爾的吞噬黑洞還要冷門偏僻的一個——在所有元素之力中最爲稀少的混沌之力。
至今爲止,還沒有太多法師能研究清楚,混沌之力到底有什麼用。
樑小夏見到這位精靈長老時,微微訝然。
這麼明顯的相貌特徵,居然在她腦中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含混不清的印象,她甚至都沒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迭戈西亞說過話。
迭戈西亞自願跟隨樑小夏去危險的丹巴,她也明白長老們的想法,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樑小夏留下了所有會銘文的西晶精靈受泥球管轄,只帶着阿德萊德、嚮導蓋麗、無論如何都不願與她分開的甜甜、新加入的長老迭戈西亞、東雪送出的十位精靈勇士組成的保鏢隊,啓程出發。
爲以防萬一,連鏡月都被她留下了。
正與長老們告別囑咐,樑小夏的長裙襬無風自皺了一下,鬆鬆的長髮吹起一縷,掃過頸側……然後長老們都發現,站在他們對面的耀精靈女王的耳尖迅速刷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語氣也有些不自然。
緘默的懷抱從後將她圈住,環着樑小夏的腰和肩膀,沒有溫度,不可看見,也沒有氣味,就像是一股繞着她吹拂的風。
靈魂共鳴傳來的情感,讓她知道鏡月有多捨不得她的離開,她也捨不得鏡月。一想到要分開,哪怕只是短暫的,就像是空氣突然稀薄起來一樣難受。無法控制地焦躁與煎熬,有種不安定地要撕開眼前一切的情緒。
不過眼下的場面……樑小夏精神中的聲音帶着微微羞惱,“小樹爸爸。別這樣,會被長老們發現的。”
繞着她的風散了,清冷的低語聲順着耳邊捲動,在腦海漸起:
“在這世上,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沒有人能阻止你……記得,月與你同在,我與你同在。”
長老們都沒發現異樣,精神偵測掃過去,夏爾陛下身邊什麼都沒有,只有迭戈西亞微微擡頭。抿了一下嘴角。
夏爾陛下身上,還有太多他們不瞭解的東西。
……
小小的沙撬上擠滿了人,戴着面紗的婦女、昏迷中的兒童、受傷流血的戰士、神色低沉的奴隸……擠擠挨挨地坐在一起。全都是逃難的白精靈。
“漢諾依,不能再快一點嗎?”
座位頭一個白精靈老者不停向後方的沙丘看去,視線中一串小小的黑點沿着金黃的沙漠起伏,不停向他們接近中。
“不能了,真的不能了。父親,這是我們最快的速度。拉里它們已經盡力在跑了!”
漢諾依甩着長鞭,鞭稍打在雪駝們身上,將雪駝抽得叫喚不停,甚至雪白的皮毛下都現出紫色的淤痕。疲憊的雪駝喘着粗氣,努力甩開步子,步履艱難地在滾燙的沙地上印下一個又一個腳印。
本來能承載四個人的雪駝沙撬,現在裝了整整十二個人,雪駝拉里的年紀也大了,爲商隊運送好幾年的貨物,使得它根本無法承受如此高強度的奔跑。
身後的小黑點越來越大,翻過沙丘後,所有人都看清了這些如同豺狼般咬着着他們不放的追兵,清一色穿着丹巴沙漠騎兵的紅色裝束,騎着血紅丹巴龍馬,腰跨沒有刀鞘的科裡德拉彎刀,銀色刀面在陽光下反射出點點刺目的冷光。
“醒醒,都快醒醒,追兵來了!”
昏昏沉沉的精靈們都一下子激靈起來,睜大眼睛瞪着身後騎兵們在沙漠上飛馳,一點點縮短他們的距離。
漢諾依沒有回頭,沉着臉目視前方,雙目已經被額上滴下的汗液刺得模糊不清,手上抽打拉里的勁道又狠了兩分,老拉里也感覺到主人一家處在危難之中,口吐着白沫繼續向前艱難挪動,身上被抽爛的傷口滲出了血,一滴滴暗紅色打在沙地上。
又前進三百米左右,雪駝拉里長長地鳴叫一聲,向主人做出最後的告別,轟然倒地。
帶頭的拉里倒了,沙撬猛地停止,其餘青壯雪駝見到頭駝倒地,焦躁不安地踢着蹄子,無論漢諾依怎麼抽打,再不肯前進一步。
隊伍一停,遠處的追兵中傳來一聲歡呼,伴着打馬聲和金屬碰撞摩擦的聲音,極快速地向精靈們衝來。
精靈們都嚇壞了,急忙跳下沙撬,邁開雙腿四散奔逃。
漢諾依也跳下車去解套住拉里的繩索,慌亂之間冷不丁地被最外邊的雪駝踢了一腳,整個人都從沙丘上滾了下去,腦袋磕在一塊大石頭上,失去了知覺。
屠殺卻不會因此停止,丹巴騎兵們吆着馬,一衝到精靈們附近,隊伍迅速四散,揮舞猙獰的彎刀收割生命。
“殺這些貧民一點意思都沒有,呸,又是一個窮鬼。”
“好歹他們的頭顱還是值兩個錢的,別抱怨了,咱們能撈些外快,總比辛迪加那些天天揮刀砍頭還拿不到一個金幣的低等士兵強多了…..該死!又被濺上了!白精靈的血髒的要死,一沾上衣服就弄不掉。”
兩個騎兵一邊毫無顧忌地聊着,一邊提刀割頭,“嘿。這兒還有個女精靈,抱着個小孩。”
“小孩殺掉,女精靈留下來,讓咱們兄弟兩個好好放鬆一下。”
白精靈女子一把將自己的孩子推出去,眼中含着痛恨、屈辱與仇視,對着騎兵們慢慢解開衣衫,一件件脫下,露出半裸的酮體。
“嘿,這女精靈還挺上道的……是爲了那個小鬼?”
一個騎兵對着女精靈撲上來,迫不及待地壓住她。旁邊的騎兵哈哈大笑。端出背後一直駕着的連弩,一箭射倒了正在向遠處逃跑的小精靈。
孩子死亡,女精靈發出淒厲的尖叫聲。張口去咬身上的騎兵,拳腳踢打,被騎兵反手一個狠辣的巴掌打懵了。
“不聽話的臭婊子,你再動一下我就先割了你的頭再上你。”
女精靈不說話了,呆呆地看着天空。騎兵正準備入戲,突然背後疼了一下,倒在女精靈背上再不動了。
一片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箭落入戰場,像馬蜂一樣繞着騎兵們穿梭飛舞,箭尾高速摩擦空氣,掛出一條條彎曲的白痕。穿入騎兵們的頭顱和心口,很快就將這羣作惡的追兵殺了個乾淨。
水藍色的天空劃過兩個小黑點,迅速在女精靈視線中擴大。“砰”一聲重重砸在地上。
“該死的,來晚了!”
樑小夏站在沙地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部朝下,背上插着一支弩箭的小精靈屍體,這一幕讓她的額頭直跳。
迭戈西亞向沙丘邊緣看了一眼。徑直走去,很快攙扶着一個額頭大包的白精靈出來。
漢諾依捂着額頭。視線掠過沙丘邊脊重新看到沙撬隊伍時,只覺得眼前就是活生生的地獄。
裝着食物的箱子被踢翻了,各種雜物灑了一地,水囊也被戳破,早就流得乾癟,地上躺着的精靈都屍首分家了,沒有幾具完整的……十二個精靈,除了他以外只有那個帶着孩子的精靈婦女是倖存者。
鮮血順着沙撬邊緣滴答流淌,匯成一片粘稠的,暗銀色的水窪。
他年老的父親倚靠在沙撬裡,手指還搭在扶手上,脖頸上刀切的傷口正對着他,那皮肉灼燒着他的眼睛,讓漢諾依甚至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瞎掉。
眼瞎,心也要瞎了。
“啊——!”
年輕的白精靈跪倒在沙撬前的地上,對着天空大聲吼着,喊着,直到嗓子都啞得出不了聲,又將頭埋在沙地上,極爲痛苦地嗚嗚哭着。
失去孩子的精靈女子坐在地上,裹着樑小夏給的外衣,聽到漢諾依哀慟的哭聲,一直睜大的無神雙眼刷地流出兩行清淚。
“精靈女王,你來了,你終於來了……可是我的孩子已經死了。”
樑小夏沉默着,只是將這個素不相識的女精靈抱得更緊了。
三十分鐘後,一路跑的氣喘的東雪精靈也都尋過來匯合,收攏丹巴騎兵留下的戰馬,終於有了比雙腿快一點的代步工具。
他們的雪駝和這隻隊伍的雪駝一樣,早就在路上跑死了。
樑小夏有條不紊地將善後事宜一一吩咐下去,末了看向跟着她的精靈們:“已經快到辛迪加了,接下來,剩下的人都去最近的臨時聚集點等我消息,照顧好所有逃難來的精靈,我和迭戈西亞長老去看看情況。”
“夏爾小姐,我要跟着你。”甜甜一聽樑小夏要獨自離開,第一個不樂意。
“我們也要跟着您,保護您的安全,夏爾陛下。”
跟在樑小夏後面的東雪精靈們也都不樂意,他們一路緊趕慢趕就是爲了保護西晶女王,卻在樑小夏的指揮下,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後勤人員。
“辛迪加是集中關押白精靈的重地,不是旅遊勝地,你們跟着我,我還得分心保護你們。”
樑小夏話說得很不客氣,精靈們卻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都漲紅着臉不吭聲了。
她不容大家再反駁,直接對阿德萊德下令,“我不在的期間,臨時聚集點中的一切事務由你總管,出了問題,我唯你是問!”
“是,陛下。”
阿德萊德恭敬地鞠躬,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等等,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
漢諾依手裡提着一柄撿來的彎刀,半截褲腿還爛着,眼中的光芒像野獸一樣又兇又狠。
“我們是去救人的,你的復仇心態不適合。而且這一路很危險,我不會保護你。”
“我知道一條直接通向辛迪加監獄裡面的路,帶我去,我給你們指路。”
樑小夏盯着漢諾依的臉看了兩秒,神情稍微緩和了一點,“希望你不要後悔……甜甜,幫他把傷口處理一下,阿德萊德,給這位先生找一套方便戰鬥的衣服。”
“……謝謝。”
漢諾依沉默着很快換好了衣服,用寬寬的布帶一圈一圈將自己的手和彎刀綁在一起。
他的眼睛裡,閃爍的已經不是對生的渴望了,而是赴死的狠決。
PS:
感謝大人、imire大人、我看我讀大人的捧場~~~
爲神馬大人們都不留言呢?爲神馬爲神馬~難道作者君不夠可愛不值得擁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