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終於厭倦人生的錯綜複雜,最嚮往的往往是童年歲月坐在母親懷裡的時光,那時一次小小的親吻,就是最大的滿足,一個柔柔的微笑,就是最大的幸福。只是,童年歲月已一去不復返,凡人歲月連夢裡也不可得,如今我們的一切只寄託在攬人入懷的吸血剎那,而這樣的擁抱即是生又是死,即是天堂又是地獄;我們可悲的命運,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沉淪沉淪沉淪下去。
——《吸血鬼黎斯特》安.萊斯
時俟抓着巨大的黃銅宮殿,巨如高山的身軀如同一大片不詳的烏雲,沿途飛過好幾個城市,不斷引起所有目擊者的恐慌。
巨龍現世!
白精靈全體逃脫!
辛迪加監獄被整個空運走了!
一路上能見到許多小小的黑點,或是恐慌地到處亂跑,或是匍匐在地上對着時俟的方向跪拜,甚至有受了刺激的小孩子,見到天上飛着的時俟縱聲尖叫,哇哇大哭。
作爲曾經站在世界頂端的毀滅之神,龍神安奈米克的身軀比普通巨龍大近百倍不止,雙翅張開時落地,完全能夠踩平一箇中等規模的城市,時俟掌握好安奈米克的力量後,抓起一座全銅宮殿雖有些費力。卻也綽綽有餘。
“夏爾,我真的能想飛多久就飛多久嗎?”
在遺棄之地裡被關了十幾年。不能高高飛入空中,時俟憋壞了。儘管腳下提着一個巨沉的宮殿,還是樂得恨不得唱首歌。
龍吟在半空迴盪,震得人耳膜發疼。
“至少能自由飛好幾天呢……時俟,你記得千萬別硬撐。”樑小夏不放心地囑咐。
時俟若是突然脫力,辛迪加監獄從千米高空被丟下來的話——包括她在內的所有精靈連棺材都不用買了,直接集體合葬。
“知道啦知道啦。”
時俟樂顛顛的,又迴應樑小夏一句龍吼,嚇得辛迪加中的士兵們雙腿發抖。
瑟蘭德翁取掉脊背後兩枚長釘,又吃了幾瓶療傷藥劑。很快便再次生龍活虎,治住了監獄中的衛兵們,有條不紊地釋放白精靈們,安排進食、休息和療傷。
“夏爾陛下,迭戈西亞受傷很重,精神力透支,四肢和內臟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與破損。除了他以外,監獄中還有不少白精靈重病,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一個治療師隊伍,同時給監獄中所有人補充足夠的食物和淡水……”
瑟蘭德翁不愧是曾經的軍隊總教練,除了戰鬥外,管後勤也是一把好手。站在樑小夏面前彙報情況,脊背筆挺筆挺的,神情中有着部隊戰士纔有的剛毅與嚴肅。半點沒有被她的蛇尾外表嚇到。
“咱們還必須找地方儘快降落,否則不出三天。辛迪加就會在太陽的裂烤下,變成一個巨大的烤爐。塞滿精靈餡餅。”
說到這裡,瑟蘭德翁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斂笑容,心中擔憂。
解決一個監獄長,只能是解決了暫時的情況,他們這麼堂而皇之地離開丹巴,只怕後面有無盡的追兵等着,不會給精靈們太多休整的機會。
樑小夏倒沒有着急對瑟蘭德翁下指令,人類被突然出現的巨龍震懾,在沒有摸清底細前,至少半天的時間不會輕舉妄動……而且若她所料不錯的話,埃蒂女王此刻不一定在國內,部隊的調遣能力說不定還會下降。
還是先給重傷到幾乎垂危的迭戈西亞治傷,保住他的命再說。
這次劫獄到目前爲止已經算成功大半,但是若讓一位東雪長老死亡,東雪精靈搞不好還會改變對她的態度。
何況,私心上講,樑小夏通過這次救援,對迭戈西亞的觀感大有改善。儘管迭戈西亞總是明哲保身,低調行事,基本沒事找他的時候從不出頭,可在大事上卻不含糊,聰明卻不魯莽。這一次爲了拖住監獄長,他幾度陷入險境,不僅僅是在死亡之門前轉了一圈,甚至可以說是踩着死亡線跳了一曲踢踏舞。
這樣的精靈不適合做朋友,用得好了卻會是非常合適的下屬。
她不停向迭戈西亞的身體裡輸入世界之樹特有的生命之氣,直到迭戈西亞艱難睜眼,再次沉睡後,纔開始對瑟蘭德翁一條條下令。
“第一,收繳所有衛兵,關押進監獄,按照軍銜和等級區分登記姓名,把名單報給我。
第二,招募監獄中的治療師治療傷者,哪怕是丹巴士兵也不要緊,自願幫助精靈的士兵,給予自由民待遇,但是不能放棄限制與監視。
第三,我這裡還有些食物和水,你先看着分配,只要堅持夠三天的時間,我們會有足夠的補充。”
給予一個空間裝備後,樑小夏也顧不得形象,軟軟地坐在地上,蛇尾變回雙腿,脊背靠着冰冷的金屬牆壁,閉眼休息。
“夏爾陛下……您沒事吧?”
樑小夏的臉色很差,嘴脣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光用眼睛看的,瑟蘭德翁感覺她甚至比旁邊昏迷的迭戈西亞還要糟糕。
在這麼個緊要關頭,女王陛下就是所有精靈的船架龍骨,她可千萬不敢出什麼事情。
樑小夏的確比迭戈西亞還要糟,迭戈西亞有人治傷,她卻只能依靠體內的自愈能力和小樹寶寶的清潔能力緩慢消化那海量的毒素,而之前爲了召喚出體型巨大如山的時俟,爲了治療迭戈西亞,又和監獄長戰鬥。她已經消耗了大量精神力,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此時不說多。只要來一個四階劍士,隨隨便便朝着她的胸口刺上一箭。樑小夏就能再次去面見死神塞西斯。
但她是女王,是所有精靈的女王陛下,如此關鍵的時候,她不能倒下,她不被允許倒下。
她是精靈女王。
樑小夏緩緩睜開眼睛,對着瑟蘭德翁微微一笑,綠色的眸子平靜而安寧:“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
說完,她又閉上了眼睛。
瑟蘭德翁憂心忡忡地走了。囚室裡只剩下一個昏睡中的迭戈西亞,樑小夏再也控制不住,銀色藤蔓爭先恐後地從身體裡涌出,快速爬滿整個囚室,將樑小夏層層裹緊纏繞,舉入空中。
十個小時後,瑟蘭德翁推開囚室的內門,對着滿屋子裡的銀色藤蔓目瞪口呆。
密密麻麻的銀枝綠葉映入眼簾,這些像爬山虎一樣的植物攀滿了地板、牆壁和天花板。甚至將幾根黃銅鎖柱都包到一起了,迭戈西亞被藤蔓壓得只剩一片衣角露在外面。
屋子正中,夏爾女王正沉睡在藤蔓架起的王座上,雙手垂落。長長蛇尾順着藤蔓蜿蜒而下,全身都在發出綠光——那些古怪銀色藤蔓的根部,都連在她的身上。
瑟蘭德翁“噗通”一聲就坐在了地上。硬邦邦的鐵漢望着這一幕,雙眼無法控制地不停流淚。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跌倒。爲什麼要哭,他從進了軍隊以後就沒哭過。哪怕是在監獄裡受刑受苦,他都不會哭。
真正的軍人是流血不流淚的,瑟蘭德翁一直堅信這一點。
可一看到銀色藤蔓,看到上面一片片規律抖動的綠葉,他就像是突然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坐在紅蓮般美麗的生命之樹下,手中擺弄着銀質的小玩具劍,無憂無慮地以爲自己永不會老去……美麗的精靈們柔聲唱着讚美生命之樹和命運三月的歌曲,遠遠飄來,夢幻如入夜的第一股清風。
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卻不代表它不存在。
被刻意遺忘的,被掩蓋的,被忽視的……一切一切都在洶涌翻滾着,不斷衝擊那層因爲生活早就麻木的軀殼,敲碎他被人類社會過度污染的面具,襲擊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良久,綠葉莎莎搖擺着,開始隨着藤蔓的蠕動,緩緩收入樑小夏體內。
瑟蘭德翁突然恐慌起來,怎麼辦,它要走了,它要離我而去了。他急切地伸手去抓銀色藤蔓,向前兩步後,又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最後一枝小小的藤蔓豎起,綠油油的葉片拍了拍他的手背,左右規律輕搖兩下,“嗖”一聲徹底縮不見了。
這是在說“再見”嗎?
瑟蘭德翁笑了,乾脆盤着腿坐在樑小夏身邊等她醒來。
他心裡有很多疑問,但是他並不打算問,命運既然讓他見到了這十分特殊的一幕,代表着命運也已經替他做出選擇了。
聖潔的三月,原來您從未放棄過我們,您只是在等我們不斷碰壁,直到絕望地回頭,然後恍然大悟,啊,原來您一直在那裡,照耀着我們的前路。
感謝您,讓我找到了我的歸宿,我的信仰……以及真正值得捨身的榮耀。
樑小夏醒來的時候感覺好了很多,體內毒素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小半,剩下多半都被她驅趕到了精工左手上,從手指到手臂一片漆黑,按在地上稍稍久一點,就腐燒出一個淺印。
剩下的毒,若全消化掉,她的毒素能力肯定能再上一個大臺階,不過眼下......她還是不得不忍受焚燒的痛苦,幸好只在左臂上有。
“瑟蘭德翁?你一直守在這裡?“樑小夏眨了眨眼。
“陛下,路過上一個村鎮的時候,放哨的精靈發現了法術信號箭,估計過不了一會兒,我們的第二波追兵很快就要到了。”瑟蘭德翁說道。
“等等,你說第二波,那第一波呢?”樑小夏問。
“死了……“瑟蘭德翁嘗試聳聳肩膀,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您的龍把他們當做了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