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能力所不及的地方就是他的責任的界限。
——茨威格
精靈長老們再次看見他們的女王陛下,而且是從地法之塔出來的女王陛下,都欣悅不已,恭敬地對她行禮——不過女王陛下的臉色,似乎並不太美妙,隱有慍怒。
第一眼,樑小夏根本沒認出那個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頻死欲絕的血精靈到底是誰。
不過當對方那雙清明的,帶着很欠扁笑意的眸子注視着樑小夏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頓時又是發懵,又是氣憤。
“長老們,停一下——!
誰來給我解釋一下,你們在幹什麼,爲什麼把我的老師綁在柱子上行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女王陛下威嚴氣勢與獨屬於傳奇強者的壓迫同時展開,逼得所有人都硬生生退了好幾步,心驚膽戰,長老們更是訝異樑小夏話中的內容,洛基是夏爾陛下的老師?他們打了女王陛下的老師?
長老們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有些下不來臺。
伊曼紐爾看着樑小夏臉上顯而易見的不滿與憤怒,只能硬着頭皮大概將她離開後所發生的事情簡單交代了一下。
滿場寂靜,只剩下伊曼紐爾一個人對着女王陛下說話的聲音。
樑小夏臉上沒有表情,心中的波浪卻是被不停地向上掀起,海嘯一般席捲她的神經和理智。
洛基是陷害父親的人?地法之塔封閉這麼多年,是因爲他偷了鑰匙?東雪的悲劇戰爭也是因爲他?……這一切真相都讓樑小夏措手不及。
“所以,我們對他執行荊刺之刑,懲戒他曾犯下的錯誤。”
伊曼紐爾忐忑地彙報完了。樑小夏變得更加沉默,沉默如同即將爆發風暴的黑色的海,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樑小夏在想什麼,連鏡月都感覺不到伴侶的心聲,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她此時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伊曼紐爾甚至已經在考慮,若是女王陛下求情,不若就放過洛基,反正三千六百鞭已經抽過了三千四百多,剩下不到一百鞭。免了也就免了。這個時候,長老們絕對不能和新上任的精靈女王對着幹,更不能與地法之塔的新主人對着幹。
但樑小夏終究沒有求情。只是穿過人羣,定定地站在洛基面前,以前所未有地沉重眼神凝視着洛基皮肉翻起的臉。
洛基早已虛弱得說不出話,勉強睜開滿是鮮血的眼角回望樑小夏。
他沒想到夏爾會這麼早就從地法之塔出來,不過若她堅定阻止。他還是會堅持繼續行刑,直到荊棘之刑全部結束。
夏爾總是很聽他的話。
“洛基,這就是你想要的?!……解脫?死?一了百了?自覺從此就不虧欠於東雪,不虧欠於我的父親了?”
樑小夏終於開口了,斥責的聲音清脆而尖銳。
“你受盡折磨死了,能幹什麼?能彌補什麼?被你害死的人已經死了。精靈們該受的苦該吞的血一口都沒少咽。你除了讓長老們手痠,讓所有圍觀的精靈嘲笑你,留下一具毫無意義的屍體外。你又有什麼價值,什麼貢獻?
說到底,你根本就是個自私的人。你只是爲自己找了個心安理得解脫的理由,找了個懺悔的藉口,洗掉你的污點。光明正大地離開這個世界,順便在所有關心你的人心裡紮根刺。讓我們難受一輩子。“
說着斥責的話,樑小夏的心卻是悶痛而淒涼的。
小時候,洛基不僅是她的老師,還是能夠和她聊在一起的玩伴,教她許多實用有趣的小技巧,給她講許多光怪陸離的故事,嘴上雖然刻薄,卻是實打實對她好的……原來洛基對她的這些好,只是爲了彌補他對父親馬塔基尼的愧疚感嗎?她是個用來移情的物件?
長大了,洛基成爲她身邊不可或缺的幫手,她信任洛基,信任到能夠託付一切秘密和生命,洛基也在儘量幫助她,哪怕是做了許多讓樑小夏看來十分屈辱的事情,洛基都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後。她以爲,洛基也是信任她的……然後呢,洛基居然隱瞞了她這麼重要的秘密,還故意將她調開後自己尋死,一點都不考慮當她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將會多麼痛苦。
樑小夏睜着眼睛,眼眶中蓄着難受的淚水,腦子裡混亂一片,卻未開口質問洛基一句,爲什麼要欺瞞她,她沒有忘記自己現在的立場,也沒有忘記洛基真正的罪過並不是和她之間的矛盾。
“夏爾……“
洛基虛弱地喚了一聲,樑小夏卻置若罔聞地用手背快速一抹,擦掉眼角的淚水。
從埃德蒙長老手中取過荊棘條,樑小夏攥得指甲都戳爛了手心,手臂一震,響亮地噼啪一聲,打在洛基身上。
“你想受刑,好,我成全你!不過我警告你,若你就這麼輕易地死了,撐不到活着見我父親,我絕不饒過你!“
洛基的眼睛猛然睜大了。
不是因爲那重重抽在自己肩膀上的荊棘條,也不是因爲順着抽打流入傷口中的暖暖熱流,而是在他的視線中,站在他對面的夏爾,肩膀上同樣的位置也出現一條血痕。
一根無形的羽箭繞着樑小夏飛舞,又一鞭子下去,洛基下腹一痛,整個人搖搖欲墜的精神反而更清明瞭一些,可他寧可自己不要那麼清明,寧可現在就死了,也不想看着對面的人腹部同樣被箭矢拉出一條帶血的傷口。
第三鞭,打在洛基耳畔,樑小夏臉頰邊同時掛出一道血痕,金色的血液瞬時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沿着下巴滴落。
“夏……爾……“
洛基的笑容崩潰了,聲音終於帶着求饒的味道,恨不得掙脫捆綁,一把奪下樑小夏手裡可惡的鞭子。
“怎麼,想停下來?告訴你,不行!三千六百鞭,剩下的都由我親自執行!林娜長老,別站在那發傻,繼續報數!“
女王陛下一意孤行,沒人能勸得住。
眼尖的精靈長老們都能看得出來,陛下在通過鞭稍向洛基身體輸送治療他的身體,吊住洛基的命,但是長老們望着女王陛下身上越來越多的血痕,俱都緘默不語。
她用這樣的方式,給長老們,給受到苦難的東雪精靈們一個交代,用她等價的傷罰,換洛基一條命。
長老們接受了。
最恐怖的則是立在樑小夏不遠處的鏡月,暗藍色的眸子在烈日下幾乎轉爲黑色,浮流在他周身的空氣嗶啵作響,死死地盯着洛基,恨不得立即將他燒成灰燼。
精靈們都壓抑住了呼吸,屏住氣息看着他們的女王陛下親手抽打自己的老師,心中百味陳雜,苦澀憤恨中帶着一絲羨慕的甘甜。
地法之塔前瀰漫着可怕的寂靜,只剩下鞭稍聲和林娜越來越中氣不足的計數聲。
“三千五百九十七!“
“三千五百九十八!“
“三千五百九十九!“
報出最後一個數時,林娜大喘了口氣,軟倒在地上。
樑小夏直挺挺地站在地上,伸手將鞭子向旁邊的地上一扔,也不管身上的傷已經在腳下匯成一灘粘稠的血,邁步走到離洛基兩步遠的位置。
“三千六百鞭都沒死,洛基老師,你很命大呢……要不要我再追加三千鞭,或者直接給你上月灼之刑,讓你感受痛到靈魂的解脫?“
洛基用盡力氣搖了搖頭,然後偏過頭躲過樑小夏的注視。
他不敢看眼前的人,近在咫尺的夏爾頂着一臉傷口,金色的血不斷順着臉頰流下,在陽光照耀下好像是在發光一樣,蟄得他恨不得雙眼立刻盲過去。
她的衣衫上斑斑開出金色碎花,褲子、鞋面都沾着血液,每一滴都像毒藥一樣,滲透入洛基心裡,讓他感受到比受刑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樑小夏伸手捏住洛基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看着她眼底他綠色的倒影。
“既然你不想,就乖乖回去休息。記住,在我的父親回來以前,你依然是個罪人,沒有尋死的權利!“
說完,樑小夏轉身,步伐加快撲進鏡月懷裡,一隻手抓住鏡月的衣襟,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方向,淚光瑩瑩地向鏡月撒嬌。
“小樹爸爸,好痛哦,趕快帶我回去治傷,痛死了痛死了,千萬不要留疤啊。“
鏡月幾乎快提升到極點爆發出來的怒氣頓時泄了,只剩一股堵得恨不得咬死樑小夏又捨不得的矛盾情緒。
“你身上的傷,我會治好的,夏爾……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他很難受,同樣像上刑一樣難受,每一鞭都是無法承受的痛處,無法忍耐的狂躁。
鏡月一把攬住樑小夏的腰,直接帶着女王陛下離開了。
臨走前,鏡月回望了一眼洛基,洛基低垂着腦袋突然像被刀割一樣劇烈疼痛了一下,一個冷到極端的男聲在洛基腦海中響起。
“不要試圖死在其他任何人手中,洛基,你的性命,我預定了。“
這是你欠夏爾的,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