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耐心是最強大的兩個戰士。
——《戰爭與和平》列夫.托爾斯泰
作爲精神力強大的法師,馬塔基尼的感知比多蘭要強許多,早在多蘭睜眼之前,他就感受到了迷宮深處傳來的朦朧聲響。
最開始,馬塔基尼並沒有怎麼在意,畢竟失落迷宮裡天天都會有恐怖的怪物到處遊蕩,鬧出不小的動靜,打擾他冥想或者記錄。
馬塔基尼在粗糙的紙面上用炭筆畫完一些只有他能看得懂的連續符號最後一筆,又在下角標下頁數,才認真地合上日記,收起炭筆,站起身靜靜凝視視線盡頭的那一堵牆。
除了神經病外,沒有人能夠盯着一堵白牆發呆十五分鐘以上,不過當馬塔基尼的雙耳豎起,龐大的精神力波動附着在迷宮通道,如同一根一根蛛絲樣的細線散射出去的時候,他的“視線”,就已經不再被眼前的牆阻礙了。
“瑪塔,是不是有人進來了?”
多蘭並不如馬塔基尼般擁有恐怖的精神和意志,她能夠從衆多怪物製造出的聲響中對某一種產生警覺,完全是作爲戰舞者的強大直覺與本能。
“的確,一位倒黴的不速之客……女精靈,身高不到兩米,左腰配標準一米長劍,右手拿着一根巨型法杖…….最近還有些服用禁藥強行提升實力的愚蠢行爲。“
馬塔基尼說完,單手一甩,一根上一秒還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法杖就憑空從他指尖冒出來。被法師乾燥修長,略有些瘦削的手指不鬆不緊地握住。
”多蘭,我們該走了。“
多蘭微訝,不過也沒有質疑馬塔基尼的決定,而是迅速起身,將周圍散落的小燈、睡袋和一些雜物迅速收入空間裝備中,快速整理中,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瑪塔,你怎麼知道的?“
法師精神力再厲害,眼前古怪的迷宮之牆也是穿不透的。否則馬塔基尼早就仗着龐大精神力找到出去的路了。可馬塔基尼沒有半分不確定語氣的形容,讓多蘭覺得就好像他的目光真的穿透了眼前的牆,親眼所見那女精靈一樣。
“因爲我有大腦。“
馬塔基尼迅速回答一句。回頭發現多蘭還是一臉迷茫的表情,不由得一隻手拉住她的胳膊,穿過層層迷宮邊奔跑邊輕聲解釋。
“身高是根據她移動的距離和腳步踏在迷宮的頻率推算出來的,而且她邁步的頻率很快,跨步距離大。每一步都能跳過兩米以上,鑑於更高的跳躍會撞到牆頂,所以她最多不會超過兩米高。
腳步輕盈,在這樣危險重重的迷宮裡,不僅不警惕放慢步伐探索,還會保持如此前進速度的。排除掉惜命的暗精靈,也只有咱們白精靈能夠做到。
說她腰間佩着劍,是每次拐彎時。劍柄都會敲打上牆壁拐角,發出難聽的碰撞摩擦聲。
左右腳踏在地上的頻率不同,右腳略重,跑着跑着就會以微小幅度偏離直線,說明她的右手持着一個有相當分量的東西。而且那東西的下端還在不停摩擦她的衣襬,讓她不斷地停下來整理衣着。所以不是刀,不是斧子,也不是劍,只可能是一柄過長的法杖,而且是最近她纔拿到手裡的法杖,還未完全掌握並且習慣法杖的存在。“
馬塔基尼說話的語速很快,刻意壓低聲音,在一分鐘內將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同時他拽着多蘭的手,以同樣迅捷的速度拐彎,上跳,下降……快速跑過了好幾百米的彎道,很快就遠遠離開了多蘭剛剛醒來的地方。
這地方,他已經待了多半年了,除了找不出真正的出路外,已經探索的地方馬塔基尼都做好了標記,並且多次驗證,在某個他熟悉的小範圍內,迷宮構造對他來說就像是自家後面的那片小樹林一樣,哪個洞裡有“兔子“他都清清楚楚。
多蘭並不是很關心馬塔基尼到底怎麼知道這麼多的,最開始問一句不過是好奇,但是一聽到馬塔基尼提到“女精靈“後,眼神就有種莫名的神采。
雖然明知不怎麼可能,多蘭還是問出口了:“瑪塔,你說會不會是咱們家的小精怪來找咱們了?“
馬塔基尼也愣了一下,突然停下腳步,導致多蘭結結實實撞在他的後背上。
然後,馬塔基尼的眸子也跟着亮了起來,不過很快,在側耳傾聽之中,他眼中的光芒熄滅,重新變得凝重與失落。
“夏爾她媽,你覺得,我的女兒在這麼多年的失蹤後,變得更蠢的可能性有多大?“
片刻不停前進的陌生女精靈已經停下,根據通道震動,以及隱隱約約聽到的一些奇怪噪聲,馬塔基尼確定對方已經遇到了“迷宮特產“,並且展開了戰鬥,踢裡哐啷大動靜,連遠處的他都感受得到。
馬塔基尼觀察自己家的女兒很久了,從家裡那個特別的小東西出生開始,他就在默默觀察夏爾,感受到夏爾的早慧後,更是不停馴化她、教育她、一點點地壓榨夏爾的極限潛力。
沒有人會比一個父親,更加了解女兒一些隱藏性格。夏爾從不會浪費許多無用功去攻擊敵人,她對待對手,總是會節省每一分力量,將打擊放在要害上,務必要求節省力氣,更不要說在成爲正式弓獵手後,樑小夏那種專找咽喉、眼睛、柔弱腹部和心臟攻擊的特質更是被髮揮到了極致,務必做到一箭斃命。
所以,不論他的女兒是失憶了,還是發生什麼更加糟糕的情況,都不會棄弓箭轉用法杖和長劍,而且還仗着自己大力氣,不斷對怪物左一劍右一刺地深割。慢慢激怒那個怪物。
不過,馬塔基尼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離開迷宮的機會,更不會像多蘭一樣,聽到對方是個精靈,就徹底放下內心所有戒備。
早年的經歷早就告訴了他,精靈可不都是友好的。
“不管是敵是友,試一試就知道了。“
馬塔基尼一邊奔跑,一邊在通道上設下陷阱。
手指蘸着法杖頂端拉出一根筆直的元素之力細絲,甩指一凝,便快速化爲一根臨時的銘文筆。在牆面四端畫下幾個閃閃發光的銘文後,手掌用力一抹,銘文就不見了。
連着弄下幾個陷阱。馬塔基尼帶着多蘭隱匿入一個非常難發現的迷宮拐點,靜等對方出現。
……
和希爾走走停停,不斷遭遇怪物戰鬥的情況相比,樑小夏這邊除了一開始遇到的跳蚤外,後面的路途順暢無比。顯然是之前被狠狠梳理過一遍。
樑小夏跟着加爾多的答案和小灌木標記,前進速度也在不斷加快,一個小時後,徹底雙腳離地,直接在通道里飛了起來。
她能夠有這種不遜色與希爾的速度,可不是因爲她對自己記憶與判斷的自信。而是樑小夏放出了不少飛鳥之箭做哨探,在她到達一個路口之前,鳥箭就會通過靈魂感應告訴她。前方到底有沒有標記,是危險的死路,還是有怪物潛伏需要小心的路段。
藍綠色的飛鳥從樑小夏身體裡放出的時候,在競技場觀戰的觀衆們也是一陣陣感嘆。
貴族們純粹是看熱鬧,畢竟那鳥兒除了身軀有些半透明外。身上的翠毛和細長的腳爪,都和真鳥毫無二致。且長長的尾巴,松石色的雙翅都比沙漠常見的禿鷲不知要好看多少。
法師們則是看出更多門道,翠鳥是直接從樑小夏的身體裡分裂出來的,而且泰米爾的法師之眼沒有受到一點元素之力的紊亂干擾,就說明女王陛下的那隻鳥,根本就不是某種召喚術,而是一種所有人都從未見過的秘術。
精靈的秘術啊!
法師們眼睛都亮了,連着觀看三天比賽,終於找到了點除了巨龍外,更吸引他們的看點了。
這時候,南薇精靈那邊維持希爾顯影水晶的長老已經有點頂不住了,激烈的戰鬥畫面閃爍兩下,表示南薇長老體內的元素之力也接近告罄。
這位精靈長老正要喚另一位長老接替他,手中的水晶就被鏡月拿走了,鏡月左右手分別持着一個水晶,站在場地正中央,如同遺蹟裡發掘的遠古雕塑一樣,英俊完美,卻冷硬得沒有任何一點表情。
“謝謝。“
南薇長老雖然感覺到有些尷尬,在這場合丟人,還是禮貌道謝。
而隨着顯影水晶的易主,不少法師也開始注意那個從一開始就站在樑小夏身後,一言不發猶如死物的耀精靈。
一個連精靈長老都撐不住的顯影水晶,他一個人卻能同時維持兩塊?這個行爲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這位,應該就是傳言中以一人之力打得丹巴鎩羽而歸的神秘耀精靈了吧?
看來,精靈女王的底蘊,比他們預先估計的還要強很多。
時至後半夜,本該冷冷的晚上,又突兀得有些悶熱,泰米爾將視線從鏡月身上移開,看向頭頂璀璨的星空,他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元素之力。
老朋友來了。
“抱歉,泰米爾,請柬我收到了,可當時正趕上米格羅突破,我必須在旁邊看着,所以沒有及時過來……“
法羅一降落,就在滿場尋找樑小夏的身影,最終沒有看到東雪女王,也沒有看到那位突然殺出來的南薇女王陛下。只有埃蒂和加爾多,躺在各自的休息區中,一臉精力透支的慘白。觀衆們的情緒也不佳,眼下個比個的青黑。
“話說,我是不是來晚了?錯過了好戲?“
法羅敢用自己的法師協會會長之位發誓,他已經是在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了,但是海德拉爾本就是在海邊,要過來完全就是橫跨整個東方大陸,他緊趕慢趕,還是沒有能夠在比賽當天到場。
“還不算太晚。對了,還未來得及恭喜你突破九階。離真正的傳奇又近了一步。“
泰米爾長長的蜥蜴舌頭舔過上齶,示意法羅看場地中央的那個大模型,以及旁邊巨大的顯影水晶成像。
“謝謝,呃……泰米爾,你把那兩位放到失落的死亡迷宮裡了?你是跟精靈女王有多大仇恨?她們欠你的錢,還是怎麼得罪你了?“
法羅只看了一眼那個大球,就分析出來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不是,比賽內容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不過我有感覺,在明天比賽結束之後,死亡迷宮再不會是法師專有的秘密。而成爲一個大批冒險者探險的樂園。“
泰米爾看了一眼法羅,沒有說完,法羅卻輕易明白了泰米爾的意思。
當一件事物可以被大羣人擁有的時候。這件事物本身被擁有的價值就會迅速降低,轉而成爲一件泛大陸的物品,也就是流俗。
而不論是被希爾,還是被夏爾打通的死亡迷宮,都會向在場所有觀衆傳遞出一個訊息——死亡迷宮是可以被征服的。它裡面數不清的危險和機遇,都在等待有緣人的發掘。
“可惜了,我還想着過段時間穩定下來,就去死亡迷宮裡歷練一下,看能不能一舉達到九階巔峰呢。和夏爾陛下對戰時的那一場流星火雨,對我的啓發很大。“
法羅也是嘆了口氣。然後不經意間注意到顯影水晶上的呈像。
“那是什麼?“
畫面中,希爾一劍捅進一個羊一樣的怪物心臟,下襬濺了一點血。抽出長劍在怪物屍體上抹了兩下,向前沒走三步,身後突然傳來極大的爆炸聲,將她掀翻在地。
“好恐怖的怪物,還會自爆啊!“
巨大的爆炸聲又將一羣昏昏入睡的觀衆炸了個靈醒。幾個人甚至還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入目便是畫面上的濃煙和火焰。然後懸在希爾頭頂的法術之眼一黑,畫面中斷。
泰米爾和法羅則凝重地看了一眼,那根本就不是怪物自爆,在希爾跨過羊妖屍體的瞬間,他們兩位都捕捉到了一抹隱匿在血跡下的細微紅芒。
兩位九階法師眼力都不差,一眼就認出來,剛剛那抹紅芒,是某種法術陷阱,人爲的,法術陷阱。
“泰米爾大師,你之前探索死亡迷宮的時候,有發現過什麼人爲陷阱的痕跡嗎?就是像……剛纔那種的?“
“如果迷宮裡真的佈滿了那種陷阱,不用太多,只要關鍵的一兩處,我就不可能站在這裡喘氣了。“
泰米爾也很清楚,死亡迷宮是法師傳承,通過篩選法師來挑選合適的繼承者,卻絕不是一個一上來就毫不留餘地的剁頭刀,那種沒有任何警示的法術陷阱,別說是正在迷宮中探路的希爾,換做是他們,照樣會中招。
泰米爾擡起頭,看了一眼模型中分別象徵兩位女王陛下的小球……明顯還隔着很遠。
也就是說,在死亡迷宮裡,除了夏爾和希爾外,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這下,兩位女王陛下危險了。
不過,泰米爾這思緒也只是想一下就過去了,畢竟希爾頭頂的法師之眼已經被炸燬了,誰也不知道希爾接下來會遇到什麼,而泰米爾若想弄清希爾之後會遭遇到什麼,除了親自去一趟死亡迷宮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在場觀衆,只有不出一隻手數的人看明白髮生了什麼,其中以手持顯影水晶的鏡月觀察得最清楚,他不僅看到了那一抹紅芒,還看到了在紅芒之前,清清楚楚表示爆炸的灰色上古銘文。
會銘文陣的,是友非敵,活到現在的耀精靈,除了鏡月自己外都死光了,而能夠將銘文陣掌握到那個程度的,除了他自己,夏爾,已經返回遺棄之城的雷諾外,也只剩下不太多的那麼一種可能。
鏡月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對希爾來講,法師之眼的毀掉,也是有莫大的好處的,至少仍然坐在比賽場的觀衆們不會看見,她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後背和小腿,不到片刻功夫,肌肉和表皮像活的一樣蠕動着,很快恢復如初。
可她也意識到,這個迷宮中還是有些危險,不能夠讓她盡情在其中穿梭奔跑,爲所欲爲,希爾在離開滿是鮮血碎肉和黑灰的通道後,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步子,拐了個彎,依然無法避免第二次被炸到,又毀掉了半個肩膀。
“瑪塔,那個女精靈真的不是咱家的小寶貝嗎?“
多蘭聽着通道里的聲音消寂下去,抱着最後一點希冀問到。
“我只知道,我的女兒不會是一個怎麼炸都不傷不死的怪物。“
馬塔基尼神色凝重,在通道里佈下另一個爆炸陷阱,拍了拍多蘭的肩膀。
“無懼傷害的肉體,連疼痛感覺都似乎不存在的強大戰士,多蘭,你想到了什麼?……不,不用告訴我,你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了,那位女精靈一定不會是善良好客的朋友,至少,我們炸了她幾下,又知道她的身份後,她絕不會對咱們倆友好。
不過,倒是可以用這位身份神秘的客人試一試……那個盤踞迷宮中央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