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的生性裡都有一種一旦公開說了出來,就必然會招到反感的東西。
——歌德
在小男孩眼裡,樑小夏和特米西賽爾就像是鬥獸場裡兩隻被關起來的鬥獸,彼此狠辣廝殺以生命來取悅觀衆,小男孩也是在按照目前的方向去引導他最想看到的。
特米西賽爾想要繞過樑小夏從灌水船艙出去,連着兩次都被樑小夏擋住,乾脆直接抽出短劍,一劍插入腳下的船板,如同切豆腐一樣切碎了半米多厚的龍骨,在船底劃出一個大洞準備游出去。
身子都下去一半的時候,右臂又被一條蛇尾捲住,硬生生拖回來,特米西賽爾頭一偏,一支靈魂之箭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去,直沒入小男孩坐着的木箱剩下一個黑漆漆的小洞。
特米西賽爾右手一按,黑色的火焰就在樑小夏的蛇尾上燒成一大片焦黑,樑小夏吃痛中尾巴狠狠甩了特米西賽爾一臉,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腦袋發懵,嘴巴一歪吐出一口帶血的牙齒。
被打掉牙齒對經歷過無數生死的特密西賽爾不算什麼大事,他更加震驚自己能夠將無數六七階在瞬間燒成飛灰的黑色火焰,全力燒在那耀精靈身上,竟然只是像普通的火焰,只給她造成了一點點傷害。
“托裡,拉爾,拖住她!”
特密西賽爾旁邊的兩個暗精靈以瞬移般的速度衝向樑小夏,每一個展現的都是不遜於當年的涅滋速度與實力,樑小夏卻將蛇般的身子向水裡一沉,遊動着在昏暗中如同鬼魅般令人難以捉摸。
四翼螣蛇在急流中收起展翅。樑小夏徹底化爲蛇怪,長尾遊曳,無視水的阻力以一種與體型完全不符合的超快速度穿梭。
捉不到樑小夏的身影,兩個暗精靈只得緊張地握住了匕首,隔着十米距離盯着不斷暴漲的水面戒備。
“咕嚕。”
兩個見識過無數戰鬥場面的暗精靈都緊張不已,對白精靈的自然厭惡在四溢的苦澀海水中被衝得忽濃忽淡,再難判斷。黑暗中,只有屬於高階強者的殺氣威壓充滿船艙。混着嘩啦啦的水流聲衝擊他們的每條神經。
颯——
黑綠色的巨蛇突然從水下鑽出,朝着左邊的男暗精靈噴出致命毒液,如同清水般的液體一濺到暗精靈臉上,就開始如同可怕的腐爛毒藥,將他的雙眼和臉上的皮膚燙得斑斑瀾瀾的。
“她在這裡!”
男暗精靈忍着臉上腐蝕見骨的疼痛,一匕首朝下扎去卻紮了個空。同時另一邊的女暗精靈迅速提步朝男暗精靈的方向補救,頭皮一疼,被一條粗大的尾巴捲住了紮起的長髮,倒拖入水中絞死。
特米西賽爾也朝着男精靈方向衝過去,左手握着火焰,右手倒提着黑色短劍,卻還是晚了一步,那條十幾米長的大蛇只用了一秒鐘,就將男暗精靈的頭扭了下來。
然後。一切在特米西賽爾眼中如同慢動作放大,巨蛇並不算大的三角頭顱慢慢浮出水面,翠綠漸變至幽綠的鱗片被水衝得發亮,在蛇的背後,還有一個更加巨大的怪獸圖騰虛影,昂着脖子直直盯着他。
特米西賽爾扭頭,他的背後兩邊各站着兩個揹着弓的耀精靈,完全是樑小夏的模樣,成三角形將他夾在中間。
“你是惡魔之子。”
蛇形的精靈女王和兩個人形的精靈女王同時開口。同樣冷漠的聲音奇異地重疊在一起迴響。
特密西賽爾默認了。
他是一個無意間被召喚入地底世界的高階惡魔與他的召喚者——一位叛逃的苔暗城女祭司的後代。
苔暗城的祭司可不是什麼純潔神職人員。信奉大地之母便註定陰謀迫害對這些祭司來說和家常便飯一樣,他的母親就是一次權利角逐的失敗者。在最後一次反撲中無意識中好運地召喚到一個實力強大的地獄百層惡魔,血洗了所有的屈辱。
也許是強者崇拜,或者是暗精靈天性中的淫/亂與力量渴望,他的母親在一個漆黑的晚上留在了惡魔身邊,更加幸運地沒有被他的“父親”吃掉靈魂。
結果,特米西賽爾,惡魔之子,以非常微小的概率出生了,精靈與魔族的混血後代從他孕育開始,就要了他母親的命。
特密西賽爾可以很是自豪與悲慟地說,他是親手撕開母親的肚子爬出來的,那時候他的祭司母親已經被胎兒和惡魔火焰摧殘得只剩下一口氣了。
作爲惡魔之子與暗精靈祭司後代的特米西賽爾能夠以零代價召喚惡魔,能夠無師自通任何黑暗系法術,能夠做最好的刺客與暗殺者,以母親的死爲代價,他從出生開始,就已經站在比衆人更高的地方了。
對特密西賽爾來說,只有一個麻煩…….他是混血。
混血,不僅僅是身份上的禁忌,更多是混血帶來的痛苦與不穩定,他體內的惡魔火焰一直在與暗精靈之血相抗爭鬥,當病痛發作時,特米西賽爾感受到的是能夠燒乾他的血,燒乾他的理智,將他逼瘋的痛苦。
爲了解決混血的苦痛,並且讓他依然能夠保存身上的力量,他需要那瓶特殊的藥劑!
當藥劑現世時,第一瓶就是被他買走的,爲了驗證藥劑的真實性,他找另一個低等惡魔與暗精靈混血試過,證明藥劑有效後,他毫不猶豫地宰了那個倒黴蛋。並且在當時就下了決定,再得到一瓶同樣的藥劑,不惜一切代價!
爲了他更加穩定的未來,一切高高在上的權勢與堆滿箱匣的金錢都是可以付出的,一切暫時的成就都是可以捨棄的,不管是那個小男孩,還是擋在他前面的夏爾,都得死!
特米西賽爾收了左手中的火焰,用短劍在手腕上劃了一刀。刺目的血液順着伸出的手掌落入海水中,血一入水沒有被稀釋得淺淡,反而更加濃郁地染遍了海水,從淺淺的粉色迅速擴大爲滿倉鮮紅,一下子從特米西賽爾身前蔓延翻滾,咕嘟嘟地沸騰冒泡。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夏爾陛下,您還要和我作對嗎?”
“我認識你的父親。”樑小夏只盯着變得恐怖的水面看了一眼。“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特米西賽爾愣了一下,之後露出一個暗精靈特有的邪惡笑容。
“呵呵,夏爾陛下也有害怕的時候嗎?晚了!”
說完,特米西賽爾身影一閃,再出現時已經脫離樑小夏的包圍,站在小男孩身邊。短劍直指小男孩的匕首,鋒利的刃端在他細嫩的脖頸上劃出一條細細血痕。
“把藥劑交出來,快點!小崽子!”
“你不能這麼對我,傷害我的話,父親會殺了你將你做成標本的!”
特米西賽爾纔不會被小男孩色厲內荏的喊話嚇到,一手捏起他的手臂,一用力咔嚓一聲就折斷了小男孩的手臂,“讓你父親滾出來,我見識見識……我再說一遍。把、藥、劑、交、出、來!”
樑小夏只分了餘光看了一眼小男孩那邊發生的狀況,又盯着已經燒得和岩漿一樣熱的水面,沒一會兒,一個黑色的身影就開始從已經像血池一樣的水中向上浮起。
“毒液、死人、鮮血、憤怒的靈魂…….呵呵,這裡可真是天堂!”全身漆黑的惡魔如同被煤炭塗抹過一樣只能從起伏中看出五官,他半截身子泡在水裡,感慨了一小下,“你又有什麼麻煩了,我的蠢兒子?”
然後。惡魔看到了站在他身側的樑小夏。露出一個和他兒子非常像的怔愣後的獰笑:“呵,你怎麼在這裡?”
“我就是你兒子讓你從地獄那個發臭的老窩裡挪出來的意義……黑暗大君。”
此時的樑小夏早已不是多年前在地獄裡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弱小精靈。在死亡之海見識過許多比惡魔更加恐怖的存在,樑小夏已不懼與黑暗大君一戰。
更別說此刻出現在船艙裡的,不過是黑暗大君的一個分身。
“哦呵呵,你那個東躲西藏的精靈伴侶沒跟着你一起?”
黑暗大君早就弄清楚了,當年讓他吃虧的是一另一個耀精靈,月之神力對惡魔的剋制作用太強,他左右打量着,沒有見到鏡月的身影,心中踏實更多。
“有我就足夠了。”
螣蛇從水中撲起,朝着黑暗大君咬過去,黑暗大君身子向後仰倒,雙手向上伸出抓出蛇腰,用能夠將正常人打碎的力度擰緊時,雙腳下面突然一亂,連着樑小夏一起栽進水裡。
水中,蛇怪身形進一步長大,二十多米幾乎快堆滿半個船艙了,樑小夏真真正正使出最強實力,在黑暗大君的黑色火焰中靈活閃躲,不停用尾巴抽他巴掌。
船艙又被打出幾個大洞,水流早已淹沒過了頭頂,脹滿船艙,在船板發出“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聲音中,緩慢解體。整個捕魚船也開始在冰冷海水中迅速下沉,灌入海水不停下沉時鉅變的壓強使得在場幾個活人都感受到了想要吐血般的痛苦。
特米西賽爾也有些急了,惡魔父親和精靈女王打了半天都沒有分出勝負,他自己又被樑小夏的兩個分身纏上。小男孩一看有機可乘,就像一尾滑溜泥鰍一樣脫離了他的手心,浮游在水中不停尖聲大叫着:“揍他!揍他!大姐姐揍他,讓那混血雜種再的他媽的威脅我!”
“你罵誰!“特米西賽爾被點爆了,匕首朝着小男孩的面頰直丟出去,在小男孩的躲閃中劃過了他肩膀的衣服,卻並未劃破。
那聲音尖利得這邊和黑暗大君打架的樑小夏都聽到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孩子明顯缺大人教養,平時看着還行,一到關鍵時候什麼本性都暴露出來了。
黑暗大君倒是挺欣賞,熱愛混亂暴力與無序的惡魔一掌砍向樑小夏的尾巴,還和樑小夏交流:“呵呵,這小子對我胃口,我喜歡。我感覺到他身上還有暗精靈血統,是我那臭兒子的種?咦,居然還有白精靈的味道,該不會是你和臭兒子的小崽吧?當年我都沒收了你,沒想到兒子得手了?”
回敬黑暗大君的,是樑小夏結結實實抽在黑暗大君脖頸側的粗尾,她用得力度之大到將黑暗大君抽得撞破了船艙,帶着碎木板和鐵皮。直滾入外面的海水中。
樑小夏滿心怒火,根本顧不上別的,追着黑暗大君游出去,圖騰兇蛇張開血盆大口,對着黑暗大君一咬,同時樑小夏身子照着黑暗大君遊了一圈。身上殘留的生命之力滲在黑暗大君身上,疼得他像燒烤一樣,在巨蛇絞殺的力量中,差點被腰斬。
連水流都扭曲了,黑暗大君幾次想要使出黑暗惡魔之力,樑小夏身上卻彷彿存在一種天生剋星,將他的力量都逼了回去,只剩一副肉體。
這就是死神塞西斯看中的精靈嗎?果然恐怖。
惡魔們都很記恨,卻更加懂得審時度勢。以他現在被壓制的情況,哪怕拼掉分身都殺不了夏爾。更糟糕是,夏爾是塞西斯的人,若是將塞西斯得罪太狠了,他以後就再不能進死亡之海享受靈魂大餐了。
地獄的日子因爲惡魔勢力大洗牌本就很難過了,死神塞西斯再下令在死亡之海封殺他,黑暗大君以後更沒法活了。
“呵,臭兒子,這精靈小妞太辣了。你老爹搞不定。你自己看着辦吧!”
船艙外,黑暗大君大喊了一聲。也不顧特米西賽爾死活,身體化爲無數黑色粉末,融入海水中消失不見。
特米西賽爾心中一寒,逮住機會正要抓住小男孩,驀然雙眼一黑,雙手抓空在水裡撲了個跟頭。
不遠處,假死的紫袍女法師在水中游曳,一出手就剝奪了特米西賽爾的視覺,她深知不能讓速度奇快的暗精靈逮住機會,再一出手元素之力流動,又剝奪了特密西賽爾的聽覺。
沒有視力,習慣黑暗的暗精靈都不覺得有什麼,可剝奪了精靈的聽力,是比剝奪視力更加痛苦的事情,特米西賽爾又聾又嚇,在混亂水流中只得憑着肢體感覺撲向女法師。
樑小夏早已顧不上戰鬥,因爲船要徹底沉了。
兩個分身迅速游回她體內,樑小夏尾巴夾着在水裡咕嚕嚕睜着大眼睛的小男孩,奮力向海面游去。
她必須快點,否則船體下次產生的漩渦,會拖着她一起扯碎了葬入海底,作爲精靈她早就明白,自然的力量,無論幾階都無法抗衡。
“嘩啦——”
展開翅膀的羽蛇飛出海面,在灰濛濛的天空下灑了一片水珠,尾巴上還倒掛着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也羞愧於在船艙時他十分失態的表現,被樑小夏倒提着都沒吭聲,用手擰了一下自己溼漉漉的帽子,倒扣在頭上,懊惱地哼了一聲。
“你是半精靈?”
樑小夏沒錯過小男孩摘下帽子時露出的一雙微尖耳朵,不似真正的精靈那麼細長,而是像人類耳朵一樣,在圓形輪廓後捏起一點點尖尖。
“算是吧。”
小男孩顯然沒心情和樑小夏聊天,“不管怎樣,今天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謝我,我也是有目的的。”樑小夏提醒小男孩,別忘了他的話。
“當然不會忘……不過今天還是算了,太狼狽了嗷。明天我找人來接你,現在我只想去洗個熱水澡,整理一下自己。”
愛乾淨的小男孩鬆開了樑小夏的卷尾,直直從空中墜下,還未落入水中就突然消失了。
在他消失前,樑小夏明顯聽見一聲類似於氣爆的“啪”聲,看來,這孩子並不是會隱形的妖怪,而是有恐怖到精靈都難企及的速度。
大船已經徹底被無情的大海吞噬,船員與船長早就跑了,樑小夏不知道特米西賽爾和那位她不認識的女法師能不能活下來,望着滿海面的爛木板,她搖了搖頭,直向最近的島嶼飛去。
…….
遙遠天空之上,西西弗斯站在小男孩身邊,看着那個比針大不了多少的細長綠色慢慢消失,“今天出來玩高興了?”
“父親,我知道錯了,我還是有點太託大了。”
“基諾,你還小,有很多犯錯誤的機會,年輕就是一個不停犯錯,改正與補全的過程,只是有些錯誤並沒有改正的機會……還有一點,我提醒過你,不要叫我父親,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父親這個詞並不是可以亂用的。“
西西弗斯黑漆漆的眸子裡沒有一點光芒,單手搭在基諾的肩膀上,讓基諾的心裡既溫暖又很酸楚。
“是的,我知道了。“
父親的信徒們都可以這樣稱呼他,爲什麼只有他不行……基諾平時也只是在心裡叫一叫,從未敢真正說出來。今天故意說出來,不過是兒童式的狡黠在試探西西弗斯,是不是真的不給他一點機會。
結果證明,西西弗斯敏銳的思維,不會給基諾任何希望的漏洞。
“基諾,別想那些沒用的東西,你註定比所有生物都走得更遠,你要時刻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才行。不要總是孩子氣,那隻會讓我困擾與失望…….現在,說說你對夏爾的看法吧,她怎麼樣?“西西弗斯問。
“很有意思的精靈,渾身充滿矛盾,卻又意外和諧共存,而且她真的很強……我已經有些期待明天的見面了。“
基諾就像是發現了新玩具的孩子,一臉雀躍。
“小心,玩火燒身。“
西西弗斯沒有反對勸阻,最終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ps:??基諾(zino) ——源自希臘語,寓意“神賜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