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一旦選擇,就不容再回頭。
林克離開這個清晨,他沒有回頭。他知道,在他的身後,有梅蓮娜美麗的身影,有十餘個少年流淚的臉龐,有曾經短暫收留他、給予他溫暖和安慰的“家”,有寧靜溫馨的小鎮漢諾丁。
但是,這些都只是他前行道路上偶然出現的風景,不是他最終可以停靠的港灣。
“多少次揮汗如雨,傷痛曾填滿記憶,只因爲始終相信,去拼搏才能勝利——”
風中,傳來了少年們激揚的歌聲,他們用這種方式,向這個喚醒他們心中激情與夢想的人道別。
人終是有感情的,不回頭不代表沒有牽掛,林克的心中,涌起一陣酸澀。“兄弟們,暫時別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們的。”他心中暗道。
身旁,羅賓淚如雨下。
“再哭,就給我滾回去!”林克心煩意亂地喝道。他搞不明白,這個都快一米八個頭的大漢,爲啥哭點這麼低呢?
“頭兒,你真的會回來接他們嗎?”羅賓抹着眼淚,低聲問道。
“我會的。我已經把訓練的方法留給了彼得,只要他們能堅持下去,都會有實現自己夢想的那一天。”林克應道。離別前,他用了兩個晚上,根據少年們的情況和前世訓練的經驗,爲他們量身打造了一套訓練方法,融入了格鬥技能、野戰生存、陷阱製作、特戰手語、戰場救護等諸多內容。儘管他的離去對訓練的質量和效果有很大影響,但至少能爲他們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你會不會想蓮娜姐呢?”
“也許會吧!”
“但我可以確定,她一定會想你的!”
“爲什麼?”
“因爲你走的時候,她一直望着你,眼睛都是腫的!”
陽光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漸漸變成了地平線上的兩個黑點。
“我會記住我們的約定,林克!願主的光輝,照亮你未來的路!我發誓,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成爲惡魔頭上的角!”鎮外,韋恩司祭望着遠方,心中輕嘆道。
——
林克離開後的數日,萊恩正打算出門,漢娜迎面闖進了來。
“你怎麼來了?”萊恩看到她,滿臉驚訝。他與她約定,每年只見一次面,爲了避開梅蓮娜,見面的地點也較爲隱蔽。
什麼原因,讓她直接闖到了他的家中?
“進來說!”漢娜一臉凝重,拉着他進了屋。
“那個少年呢?”她四下看了看,確定屋子裡沒人後,低聲問道。
“誰?”萊恩皺眉問道。
漢娜道:“你徒弟,臉上有疤的那個!”
“一年之期還沒到呢,你就來搶人了?”萊恩應道。
“搶?”漢娜苦笑道,“我躲他還來不及呢!”
萊恩聞言,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回到巴特那城後,我聽說所有的傭兵團都在找一個叫亞瑟的少年。”漢娜說道,“我很好奇,於是打聽了下關於他的消息。”
“然後呢?”
“這個亞瑟,就是原聯邦三軍統帥蘭頓的獨子,遠東軍統領梅根將軍的準女婿。他在香榭裡大街被幾個貴族少年毆打毀容後,失手殺人,後來被捕入獄,再後來就失蹤了!”
漢娜急急地說着。她沒有發現,站在她旁邊的萊恩,一張臉早已因爲憤怒變得猙獰恐怖,虎目中一片血紅,兩行血淚悄然滑落。
“我算了算時間,他失蹤後沒多久,你就救了一個被毀容的少年,這兩件事太巧合了!所以我急忙趕了過來,我怕你被牽扯進這件事!”漢娜說完,扭頭看向了萊恩。
“你怎麼了?”這一看,頓時把她嚇得魂飛天外。
“大帥!”萊恩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悲嚎着,“嗵”地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大帥,我對不起你!”
膝蓋下,石板寸寸碎裂。
“爹,我回來了!”梅蓮娜走進院子時,心情很不錯。在她的威逼利誘下,彼得等人終於告訴她,林克讓他們繼續訓練,並且會在適當的時機回來帶他們出去闖蕩。
“爹——”父親的屋裡亮着燈,卻沒有人答應,梅蓮娜有些詫異,急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燈光下,一個美麗的女人守在父親的牀前,父親似乎昏睡不醒。
“爹,你怎麼了?”梅蓮娜嚇得花容失色,悲呼着撲到了牀前。
“你父親只是氣急攻心,一時昏了過去,應該就要醒了。蓮娜,你不要擔心。”女人柔聲安慰道。
“你是?你認識我?”一聽這話,梅蓮娜心裡稍稍安定了些,不禁擡頭看着陌生的女子問道。
“我叫漢娜,你如果願意,可以叫我聲阿姨。”女子看着她,微笑道,“你還是個孩子時,我就認識你了!”
“我爹他到底怎麼了?我離開時他還好好的。”梅蓮娜點了點頭,焦急地問道。
“我只知道,這件事,恐怕與那個叫林克的疤面少年有關。至於其中的詳情,只有等他醒來,你自己問了。”漢娜苦笑道。
半個時辰後,萊恩終於醒轉。他看了看女兒,目光轉到了漢娜身上。“漢娜,謝謝你!”
漢娜笑了笑,沒有說話。
“爹,你嚇着我了!”梅蓮娜拉着他的手,“你到底怎麼了?”
萊恩沉默了片刻,徐徐說道:“孩子,你不是問過我,我的左臂是怎麼殘廢的麼?”
“你說過,是打獵受的傷啊!”梅蓮娜訝然道。
“不,爹騙了你。”萊恩摸了摸她的頭,微笑道。
梅蓮娜突然發現,父親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種特別的神采,整個人的氣質似乎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爹的這隻手臂,是因爲違反軍紀被砍掉的!”
漢娜和梅蓮娜同時色變。
“有些事,我該讓你知道,”說着,目光轉到漢娜身上,“也該讓你知道了。”
安靜的夜晚,塵封的記憶閘門打開——
十八年前,風華正茂的他,是聯邦三軍統帥蘭頓麾下遠東軍赫赫有名的“魔”師師長。“魔”師只是個綽號,代表着這支部隊的作戰風格和魔族一樣,嗜血嗜殺、殘酷狠辣、爲勝利無所不用其極。這個師的士兵,每一個都是從聯邦監獄裡的死囚,他們經過重重挑選後,又經過最殘酷的訓練,才踏上遠東戰場。
魔族只殺人,但“魔”師卻吃人。在一場突圍戰中,糧草耗盡後的“魔”師官兵,以魔族士兵爲食,最終成功突圍,惡名盛傳於魔族大軍中,聞者喪膽。
可是,身爲這樣一支部隊師長的萊恩,卻在一次大戰前喝得亂醉。因爲戰前他收到家中來信,他的妻子帶女兒回鄉省親時,被兩個流氓貴族污辱,含恨自殺。一個在戰場威風八面的將軍,竟然無力保護自己的女人,這對萊恩來說,絕對是天大的諷刺和致命的打擊。
蘭頓元帥巡營時,查到了爛醉的他,以軍法斷其一臂。戰後,得知兩個貴族因爲有教會保護,依然逍遙法外,蘭頓震怒,着鐵血衛千里奔襲,將兩個貴族家族連根剷除,雞犬不留,並焚燒教堂,將牽扯進這件事的教會人員殺得乾乾淨淨。元帥說:我可以讓我的士兵身體流血,但我絕不會讓他們的心中流血!
而萊恩,在遭此打擊後,退出軍界,帶着女兒隱居鄉野。
一代名將,從此成爲凡夫俗子,元帥遇難後,他的心也死了。
漢娜哭得很傷心,她沒想到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心中,竟然隱藏着這樣辛酸的往事。她更沒想到,殘酷的現實竟然讓一個挺天立地的男人甘願與草木同朽。
梅蓮娜也哭成了淚人兒。母親的不幸,令她心碎,而父親的偉大,讓她深深感動。
萊恩最後悲嘆道:“可是,今天,元帥的兒子身處危難,我卻將他生生逼走。我有何面目去見元帥啊!”
——
黃昏。
巨大的日輪緩緩西墜。
沐浴在血色餘暉中的泰米爾山就像一個忠誠的士兵,巍然屹立,守護着天夢帝國邊境線。
泰米亞山下,有幾間低矮的營房,營房裡,飄蕩着一面褪色的軍旗,這裡就是天夢帝國最東南的邊防兵站——藍關。
兵站成立時有20人的編制,許多年過去了,從不增加,也不減少,就連申請退伍、補兵、供給都得兵站自己提出申請。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很簡單:這個兵站實在太小了,以至於帝國的軍事地圖上都找不到它的存在,軍務部門的參謀們常常把它忘記。
許多年來,分配到這裡的年輕士兵們不想虛度光陰,有門路的找關係調走了,沒關係的退伍回家種田了,只有一些老弱病殘自願留下來頤養天年。這裡山好水好空氣好,非常適合休假式服役。
“孃的,終於到了!”林克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指了指遠處的營房,對身邊的羅賓說道。
“邊防軍的這幫參謀,也太他媽的坑爹了吧!老子不過就說了句實話,至於這麼收拾我嗎?”他心中暗罵道。倒黴,常常是因爲細節,而不是運氣。
當他和羅賓來到落鳳城的新兵招募站時,中央軍、遠東軍、邊防軍都在招人。中央軍和遠東軍那邊是人頭攢動,邊防軍那裡卻是門可羅雀。於是,他扯着羅賓到了邊防軍那邊。邊防軍正閒得心慌的少校參謀一見兩人,頓時熱情地招呼着他們。
“兩位兄弟,爲什麼選擇邊防軍呢?”參謀眼裡閃着光,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們。
“這邊不擠。”林克淡淡地說道。
長得醜就算了,說話還這麼損人!想不擠是吧,老子就讓你們去個更不擠的地方!參謀一怒之下,直接將兩人發配到了遙遠的藍關。
“頭兒,你確定這是個兵站?”走到兵站前,便聽到一陣嘈雜聲,羅賓手指着營房問道,弱弱地問道。
“大嬸,這是你的犁。”
“這麼快就打好了?好用不?”
“那當然,犁地就跟切豆腐一樣!”
“多少錢啊?”
“二十五個銀幣!”
……
“鄉親們都來看看啊,今天才釣的新鮮魚!十個銀幣一條,要的快來!”
“給我來兩條!”
……
“小夥子,你設計的房子太漂亮了,幹活的手藝也不錯!這些是你們的工錢,下回有事還叫你們!”
“好呢,大叔,你慢走!”
……
眼前的景觀,讓林克悶了半晌,方纔嘆道:“藍關兵站,這軍民關係,也太他媽的和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