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賭,賭阿醜心軟,賭他不會對自己出劍。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兩人靜立着對視着整整三分鐘,阿醜終於忍耐不住這詭異的靜默,開口說道:“師姐,你贏了。”
長劍出鞘,高高彈起,發出一聲尖銳的劍鳴,蓮花的人也掠空而起,握住長劍,順勢一劍刺出。
這一劍指向的正是正在全力維持着百結鶉衣的瞎子。
楊素見狀,忍不住大喜道:“蓮花,就是這樣,殺了瞎子,他們的屏障就跨了。”他心知蓮花心懷二心,所以只讓他對付林絳雪,沒想到蓮花竟主動刺向了瞎子,這是他始料未及,卻又希望的事情。
沒有任何意外,蓮花的劍刺進了瞎子的小腹,入肉一寸三,一個必死之局,可這必死之局中卻有一線生機,生機也是蓮花。
死也蓮花,生也蓮花,瞎子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間,而他最終沒有釋放劍氣,瞎子只傷不死,卻再也無力維持異寶百結鶉衣。
百結鶉衣失去了瞎子的支持,立刻變成了普通衣衫,套到了瞎子身上,如此一來,弓箭手就可以肆意發揮了。
柳青芙見了,心中大急,喝道:“大家快躲箭矢。”
正在說話時,只見蓮花掠上了屋頂,劍光閃爍,慘叫聲不斷,他猶如一名黑夜的死神一般,收割着屋頂的弓箭手。
楊素見狀,喝道:“蓮花,你在幹什麼?!”
許墨揮出一劍,笑道:“傻瓜,你還看不出來嗎?蓮花是兩不相幫的意思。”
楊素的表情非但沒有釋懷,反而愈發陰沉了。
蓮花所爲表面上是兩不相幫,實際卻是對誅邪小隊大大有利,楊素能困住誅邪小隊,皆在於屋頂埋伏的弓箭手,萬箭齊發,就算凝神期的高手也討不了好,誅邪小隊只是依靠瞎子的異寶才能支持。
等瞎子支持不住,就是他們覆滅之時。
而現在,蓮花傷了瞎子,滅了弓箭手,誅邪小隊的戰力猶在,邪月宗這邊卻失去了最大的王牌,這讓楊素怎能不怒,可他也毫無辦法,蓮花實力雖不如他,但勝在暗殺技巧無與倫比,身法又快似鬼魅,任誰也不想招惹這麼一個對手。
柳青芙見這情況,微微一笑,喃喃道:“阿醜,我就知道你還向着我們的。”轉頭對搏殺中的衆人喝道:“我們殺出一條血路!”
如今的局面就很簡單了,邪月宗雖然人多勢衆,但被林絳雪琴聲剋制,又失了最重要的弓箭手,想要擋住誅邪小隊的衝擊幾乎是不可能的。
燕青飛和梅霜雪三把長劍在前開路,柳青芙和丁丁兩人保住側翼,林絳雪受傷的瞎子被護在中心,其他人或者寶珠柳青芙和丁丁或者拖後,小隊力量聯合,就像攻城錘一樣,向外衝去。
柳青芙大喊:“許師弟,快走!”
楊素喝道:“想走沒這麼容易!”
危機時刻,楊素終於拋棄了惜身的想法,以身體硬抗許墨一劍,一口鮮血吐出,但他也接着這股反震之力,浮空而起,陰陽兩掌拍出,攻向圈中的林絳雪。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的出,林絳雪纔是這羣人的核心,是她的琴聲讓邪月宗的武士無法全力釋爲,只要殺了她,局勢依舊可以扭轉。
兩名小隊成員試圖阻擋冰火兩道掌風,可還未等他們出招,一個就被凍成了冰雕,另一個則直接被汽化成煙。
柳青芙見狀大驚,高喊道:“不可硬接,快躲!”
旁人能躲,可已被楊素鎖定的林絳雪又如何能躲,眼見她就要喪命於冰火掌力之下,一道人影忽然出現,擋在了她身前。
一個人,一把劍,一人高,半人寬的重劍。
所有人都看到,那就是許墨,那把獨一無二的玄鐵重劍,就是他身份的象徵;但所有人又都明白,那絕不可能是許墨,因爲許墨還跟在楊素身後。
可眼睛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會騙人的,除非許墨有個一模一樣的兄弟,用的還是同樣的玄鐵重劍——這顯然不是可能的事情。
冷熱掌風交替,化作漩渦,強大的氣流將擋住林絳雪面前的許墨撕碎,沒有血,沒有慘叫,他就這樣消失了,就像他的出現一樣。
楊素驚叫了起來:“血影分身!你怎麼會有血影分身!”
無論是邪月宗的武士,還是誅邪小隊的成員,都心中大驚,他們明白血影分身這個四個字的威力,那是代表着邪月宗至高無上的武力,是雲州甚至整個東南域的禁忌,雖然已經消失了許久,但它的威名依舊赫赫。
戰鬥在繼續,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禁的聚焦在許墨身上,那張俊秀的臉上沒有絲毫別樣的表情,依舊一派雲淡風輕。
或許唯一變化的,是停駐在嘴角的笑,這笑譏諷而冷酷。
“沒錯,正是血影分身。”
一言激起千層浪,若不是尚有廝殺未平,恐怕許多人都會搶到許墨面前,問個究竟,畢竟,血影分身實在太重要了。
許墨或許是唯一清醒的人,只聽他大聲喝道:“師姐,不要怪我,你們先走!”
柳青芙反應過來,道:“知道了!”轉頭對顧凌波說道:“血影分身的事情容後再說,先殺出去爲妙。”說話間呼呼拍出兩掌,平波流雲,氣象萬千,這兩掌雖不如楊素的陰陽掌法玄妙,但也威力無窮,立刻開出了一條通路。
林絳雪也反應過來,瑤琴漂浮在身前,雙手交替撥弄琴絃,琴聲震動出無數音波,向四方八方擴散出去。
那些試圖圍上來的邪月武士立刻抱着腦袋,痛苦的向後退去,這就是音殺之術的厲害,若沒有強大的精神力,幾乎是不可抵抗的。
燕青飛的雙劍,梅霜雪的長劍交織在一起,冰火雙英,霜雪凝天,猶如三條巨龍在空中翻騰,將那些還未來得及後退的武士絞殺,在身前形成了一條血色鋪成的通道。
“快走!”兩人同時喝道。
顧凌波也不猶豫,率領衆人向出口殺去。
楊素惡狠狠的盯着許墨,他的計劃之所以會失敗,都是因爲面前這個人,若不是他以一己之力纏住自己,結果絕不會這樣。
不過——
楊素笑了起來,若能得到血影分身的秘密,即便走了誅邪小隊又如何?血影分身可比誅邪小隊重要的多。
他平靜的望着許墨,說道:“他們居然會讓你來墊後。”
許墨微微一笑,道:“不是他們讓我墊後,而是我要墊後。”
“結果都是一樣的。”楊素道:“你難道不明白,當你露出血影分身的時候,你的價值就要超過整支誅邪小隊。”
許墨笑了笑,道:“當然,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楊素搖搖頭,道:“你還不明白自己意味着什麼。”
許墨挑了挑眉毛,道:“你想從我身上得到血影分身的秘密?”
楊素毫不避諱的道:“沒有人不想得到。”眼神裡掠過一抹鋒芒:“曾經的司空邪月何等英雄,一己之力對抗三大宗門,靠的就是這威力無窮的血影分身。”
許墨搖搖頭,道:“可他最後還輸了。”
楊素輕笑一聲,道:“是他輸了,不是血影分身輸了。”
許墨聽着,沒有說話。
楊素嘆了口氣,道:“當年若不是三大宗門趁着血影分身出了些問題,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打破邪月宗的宗門。”
許墨眼神一閃,道:“血影分身有什麼問題?”
楊素忽然笑了笑,道:“你感興趣?”
許墨道:“事關己身,當然感興趣。”
楊素搖搖頭,道:“不,你不感興趣,你這樣說,只是爲他們爭取時間,對嗎?”
許墨目光向遠處望去,見誅邪小隊已經漸漸殺出了重圍,終於放下心來;沒錯,他和楊素說這麼多話,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拖住他,多拖一秒鐘,柳青芙他們就能多一分逃出的可能。
現在,他們已經逃出去了,該輪到他了。
許墨笑了,道:“既然知道了,爲何還和我說這麼多?難道你也想放他們走?”
楊素大笑着搖頭,道:“你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雙眼牢牢的盯着許墨,“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有趣的人。”
許墨挑了挑眉毛,道:“我可不覺得這很有趣。”
楊素道:“當然有趣,我已經說了,你纔是那個更重要的人,可卻你還不明白,還傻傻的站在這裡,這不是有趣有是什麼?”
許墨也笑了,笑的更加燦爛:“你一個人沒有把握留下我,所以要等他們先走,再聯合自己的手下,留下我,對嗎?”
“啪、啪、啪。”
三聲斷開的、分明的掌聲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楊素的笑聲,成竹在胸的笑聲。
“你不但有趣,而且聰明,我不知道你是在故作鎮定,還是已經認命了,總之你已經陷入了我的包圍中。”
話音剛落,無數武士將兩人圍在中心,刀劍出鞘,對準了許墨,只等楊素一聲令下,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
對付一支精英組成的誅邪小隊,他們或許沒有把握,但倘若只對付一個人,除非他是神,不然必定會死。
許墨不是神,但他也不會死。
他還在笑,笑的明媚而輕鬆,彷彿視那些圍繞着他的刀兵如無物。
許墨在笑,可楊素卻笑不出來,只要許墨笑,他就笑不出來。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安,這種不安很荒謬,但又無比的真實。
楊素輕叱道:“死到臨頭,你笑什麼!”
許墨咧着嘴,道:“我在笑你無知。”
楊素道:“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麼意思。”一邊說,一邊暗使眼色,讓許墨背後的人動手。
兩名持刀的武士躡手躡腳的走到許墨身後,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刀。
許墨依舊在笑,笑聲中,那把黝黑透亮的玄鐵重劍忽然反轉,他竟然以單手持劍,將這重達三百斤的重劍反轉,這反手劍用普通長劍使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別忘記了,這是重劍。
偷襲的兩名武士根本沒想到許墨還有這招,劍到眼前,纔想起了躲,可又哪裡來得及,劍風瞬間將他們籠罩,無堅不摧的劍氣撕碎了他們的身體。
只有血,紅色的血霧瀰漫天空,沒有慘叫,因爲死亡是個極迅速的過程,只是一瞬間,劍身甚至還沒觸碰到人類脆弱的身體,就已奪取那比身體更加脆弱的生命。
“你認爲我敢留下,會沒有把握離開嗎?”許墨說道。
楊素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然後定住了自己的腳步,他不願承認自己害怕,但恐懼卻如野草一般,在心底滋生。
許墨冷笑一聲,道:“你害怕了。”
楊素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什麼叫害怕:“上,所有人給我上!”
——他竟在後退,在躲,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想躲,明明實力要高出對方一籌,可每當看到許墨銳利的眼睛,和那把透露着兇厲之氣的重劍時,他都會感覺到莫名的害怕。
送死的武士衝了上來,於是劍光忽熾,冷風驟起。
決然的殺意彷彿都凝成了實質,捲去了所有敢於靠近它的生命。
下一刻,許墨消失了,留下了十幾具屍體破碎的身體飄然而去,楊素這才從驚愕從回過神來,一臉憤怒的凝視着蓮花,大聲喝道:“是你!都是你——”
——聲音戛然而止。
脖頸冰涼,橫着一把劍,一把依舊帶着血的劍。
“我不喜歡別人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蓮花的語氣冷峻的就像一塊森然的冰。
深夜,淡淡的天,淡淡的雲。
清冷的月光透過樹葉,投射到山谷上,留下了一片斑駁的痕跡。
一個人穿着帶血的文士衫,看起來極其瘦弱的年輕人,正施施然正在上路上,蒼白的臉色表情,他受到了重傷。
這人正是許墨,受傷的許墨。
別看他在被包圍的時刻表現的無比霸氣,實則卻在透支着自己的身體,早在分身被楊素絞時,他就受了傷,倘若楊素不是讓手下動手,而是他親自動手的話,許墨絕不可能掏出。
可就像許墨所說的一樣,他感留在那裡,就一定有掏出的把握;一場必勝的賭局,賭的就是楊素對血影分身的恐懼。
最後他成功了。
他走上這片山坡,月亮正好升上了中天,月光照亮了前路,也照出了幾道人影,熟悉的人影。
“師姐,我在這裡。”許墨的聲音虛弱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