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呢?”許墨毫不留情的道,“你沒有控制住任何東西,反而失去了眼睛。”
“不!”聶妄心忽然大吼道,憤怒的青筋從脖子上蜿蜒而上,一路爬上了面頰,“你根本不知道,根本就不明白,此刻的我已經和玲瓏寶塔建立起了一絲聯繫,很快它就是我的了。”
許墨看着癲狂的聶妄心,拍了拍聶青青的肩膀,淡淡的道:“聶妄心,你知道自己已經瘋了嗎?”
“瘋了?”聶妄心冷笑道,“我沒瘋,一點也沒瘋,我十分清醒的知道自己再說什麼。”
許墨搖了搖頭,說道:“如果你是這種態度,那我們之間的談話可以結束了,因爲我覺得談話將沒有任何意義。”
話一說完,他拉着聶青青就要厲害,還沒等他邁開步子,就聽聶妄心焦急的聲音傳來:“等等!”
許墨轉過頭,看了聶妄心一眼:“什麼事?”
聶妄心深吸一口氣,平靜的說道:“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許墨道:“放心,我會幫助你治好眼睛的。”
聶妄心搖了搖頭,道:“不是眼睛的事情,而是身體。”
許墨眉頭微蹙,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聶妄心苦笑道:“我試圖用靈識入侵玲瓏寶塔,最後被寶塔裡的劍氣所傷,不但眼球的經脈被截斷,劍氣還留在我的體內。”
許墨皺眉道:“我看出你體內的真氣正和一種力量糾纏,難道是殘留的劍氣?”
聶妄心歎了口氣,道:“不錯,正是殘留的劍氣,這股劍氣的存在讓我無法動用任何一絲真氣,”他動了動手指頭,那低垂的指頭表現出一種虛弱無力的狀態,“如你所見,我現在是個普通老人。”
許墨道:“有什麼不好,普通的老人至少能讓你躲過這一劫。”
“你錯了,”聶妄心搖了搖頭,“無論我是否失去眼睛,無論我是否失去功力,司空血都不會放過我,他留着我,僅僅是因爲我是對玲瓏寶塔最瞭解的人,一旦他得到自己想要東西之後,我——”
聶妄心搖搖頭,“我就成了一團能夠被丟棄的垃圾。”他的語氣中袒露出說不出的憂慮。
許墨低頭沉思的片刻,然後開口問道:“兩個問題,第一,司空血要的到底是什麼?”
聶妄心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顧左右而言他:“血影分身應該在你身上吧。”
許墨用鷹一般的眼睛凝視着聶妄心,他看不見那架碩大墨鏡背後的眼睛,是否真是所料一般的灰白透明,但卻能夠感覺到,聶妄心嘴角的抽動。
他再笑,笑的譏諷。
像是感受到了許墨的審視,聶妄心開口說道:“在這個世界上,越是想被隱藏的秘密,越是隱藏不了。”
他的意思很明顯了,他知道所有的事情。
許墨沉聲道:“還有誰知道。”
聶妄心笑道:“司空血也知道。”
許墨聽着,沉默了下來。
聶妄心繼續道:“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所有秘密在被隱藏的時候,都會露出一角,好比你的身份,”語聲稍頓,他又道:“你易容了,但我仍然能將你找出來,當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時候,比真相更容易大白於天下。”
聶妄心說的沒錯,有些事情越是想要隱藏,越是加速了它的曝露。
許墨沉聲道:“司空血也知道我的身份?”
聶妄心搖了搖頭,道:“他還不知道,但蓮花知道,誰也不知道蓮花會不會讓他知道。”
許墨鬆了口氣,說道:“這點我放心,蓮花不會出賣我的。”
聶妄心笑了,笑的譏諷而冷酷。
“你就肯定?”
許墨道:“蓮花是我最信任的人。”
聶妄心大笑道:“可他曾經背叛過你。”
“沒有,”許墨搖了搖頭,“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出手,如果他想要留下我,配合那些人,是很容易的事情。”
聶妄心沒有說話,選擇了沉默,許墨的話有些顛覆他的認知,一直以來他都認爲人類是最不可信的,即便再親近的人也不能完全相信。
所以他對許墨對蓮花的輕信嗤之以鼻,認爲許墨遲早會後悔。
當然,在沒有真憑實據,或着推測沒有變成現實的情況下,他不會說任何一句話,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好了,談談我的事情吧。”聶妄心說,“我知道你的武魂特別,想借用這種特別的武魂來對付我體內的劍氣。”
許墨冷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幫你?我覺得你現在不錯,至少不會陷入危險之中。”
聶妄心的腦袋偏向聶青青,淡淡的道:“你也是這樣認爲的嗎?”
“不錯,”聶青青點頭道:“或許失去武功對你來說,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女兒啊,女兒!”聶妄心冷哼一聲,沉聲說道:“你真認爲我現在過的不錯嗎?司空血已經開始監視我,你知道下一刻他會怎麼辦嗎?殺掉我,用劍抹掉我的脖子,或者用毒藥毒死我,我需要真氣,需要自保。”
說着話,頭轉到了許墨身上,“當然,你可以認爲我是在危言聳聽,但當我的死訊傳到你們耳中的事情,千萬不要奇怪,因爲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你們,是你們害了我!因爲你們的見死不救,所以我會死。”
聶青青一時語塞,看向聶妄心的時候,眼神裡不自禁的帶上的一種不忍。說到底,他們依舊是父女,父女的天性讓她無法割捨對於聶妄心的感情。
這是理所當然,而又切乎實際的事情。
“我。”聶青青的聲音顫抖,最後終於不可抑制的哭出聲來,這聲音就像夜風攪動的風鈴,令人不安而心碎。
許墨忽然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好吧,我可以試試看,但並不保證一定能成功。”
聶妄心笑了,說道:“只要你試就可以,我相信你的武魂一定能幫助我。”
許墨點點頭,走到聶妄心身邊,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聶妄心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在抗拒着他的逼近。
若不是他沒有真氣,此刻恐怕已經暴起。
許墨歎了口氣,說道:“放輕鬆,我不會傷害你的。”
聶妄心苦笑道:“多年的習慣,一時改不了。”說着話,身體逐漸平靜了下來,可肌肉依舊有些緊繃。
許墨搖搖頭,他知道聶妄心自己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再進一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現在要用真氣探查你的身體,不要抗拒我的真氣。”許墨說。
“來吧,”聶妄心沉聲道,“就算我想抗拒,恐怕也抗拒不了。”
這是一句玩笑,更像是一個現實,他無法抗拒任何攻擊,因爲他的真氣正在和劍氣糾纏,倘若有絲毫的放鬆,結果不堪設想。
許墨走到聶妄心背後,雙手抵住他的後背,緩緩的送進一縷真氣。
“放鬆,不要抗拒。”他說。
聶妄心果真放鬆了下來。
真氣在聶妄心體內遊走,藉由真氣,許墨可以看到聶妄心體內的情況,依他所見,聶妄心體內觸目驚心。
身體結構雖然沒有變化,但原本附着在內臟上,保護着內臟的真氣已經被抽空,此刻內臟就想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老人,曝露於腹腔內,沒有絲毫保護。
或許一時間還看不出什麼危害,但過些日子,沒有了真氣保護的內臟會極速衰老,而這種衰老幾乎是不可逆的,就算以後能解放真氣,聶妄心的身體也難以回到從前。
許墨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真氣來到聶妄心的丹田,這裡是武者真氣的中轉站;當然對大多數武者來說,這裡是真氣的儲存站,僅僅少部分武者將真氣儲存在經脈和肌肉之中,許墨就是這少部分中的一員,而他也知道,聶妄心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
也就是說,在不動用真氣的時候,聶妄心的丹田裡應該是空空如也,但此刻,這顆丹田中卻充斥着素亂的真氣。
不,不僅僅是真氣。
許墨眉頭緊蹙。
聶青青發覺了許墨的異樣,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許墨道:“情況有些複雜。”
聶妄心笑道:“這傷能讓老夫束手無策,自然十分複雜。”
許墨道:“外來的劍氣本應該破壞你的丹田,如果真的讓它成功,你就真沒有恢復的希望。”
聶妄心歎息着道:“沒錯,當時我正用靈識窺視玲瓏寶塔,忽然劍氣襲來,擊傷了我的靈識,靈識受創,我立刻就想到了走,沒料到這劍氣竟然順着靈識找到了我在塔外的肉體,趁着我收斂靈識的時候,衝進我的體內。”
“這不可能,”許墨道,“能擊傷靈識的一定是精神攻擊,而劍氣不是精神攻擊。”
聶妄心笑了笑,回道:“看來你對劍氣的理解還不深。”語聲稍頓,又道:“也是,你還只是一個化元期的小子,沒見過凝神期劍客的厲害,劍客的厲害是在凝神期之後纔得到生動的體現,在此之前,你只知道劍氣無堅不摧的特性,等你突破了凝神期,就明白劍氣還有一條屬性——”
“什麼?”許墨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猛烈跳動,聶妄心的話在他心上開啓了一扇窗戶。
聶妄心笑道:“斬斷一切,包括靈識與念頭。”
許墨聽着。
聶妄心忽然道:“你知道劍客爲什麼不容易走火入魔嗎?”
“不知。”許墨搖了搖頭,他原本以爲是劍客的心至誠,誠於劍,所以不易受到外物的干擾,但聽聶妄心的口氣,答案絕不僅僅是如此簡單。
聶妄心也不隱瞞,當下說道:“因爲劍氣斬斷一切的特性,能夠斬斷念頭,最高明的劍客能夠斬斷一切情愛,心中唯有劍。”
許墨搖了搖頭,說道:“那是無情劍,不是我的劍,我的劍——”他的目光不自禁的落在聶青青身上,“我的劍法從不是無情的劍,因爲我的劍法之源並非無情。”
聶妄心笑了,說道:“條條大路都可證道,或許你能開闢出一條新的劍道也不一定。好了,說回剛纔的事情,劍氣突然闖進我的身體,直逼丹田,我心中不能讓它丹田裡肆虐,於是第一時間調集全身真氣與它相抗。”
“本以爲以自己的實力,就算被搶得先機,只需付出一點小傷就能將劍氣同化,但不想這劍氣竟然無法被我的真氣同化,這簡直聞所未聞,真是恐怖之極。”
許墨下意識點了點頭,剛纔他試圖用自己的真氣去同化劍氣,得到的結果也如聶妄心所說的一樣——無法同化。
聶妄心苦笑道:“劍氣無法同化,又無法見它逼出體外,我只能用真氣與它抗衡,儘量避免它傷及丹田,但沒想到這劍氣不但無法被同化,反而正在同化着我的真氣。”
他搖了搖頭,用一種苦惱的聲音說道:“現在,兩種力量尚能保持平衡,但我不知道這種平衡在什麼時候會被打破,到時——”
許墨接話道:“到時體內真氣肆虐,被毀掉的就不僅僅是你的丹田,更可能是整具身體。”
聶妄心點了點頭,說道:“所以說,你若不救,老夫必死無疑。”
聶青青聽兩人說的嚴重,不禁急道:“真有這麼嚴重嗎?”
許墨點頭道:“若是當時他不抵抗,任由劍氣摧毀丹田,還不會有性命之憂,現在——”
話雖爲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聶妄心苦笑道:“將心比心,若是你會看着自己的修爲毀於一旦嗎?”
許墨搖搖頭,道:“我寧願死。”
武者若沒有了武功,將會死的十分難看,那些曾經於你結過仇怨的仇人,會一個個聞風而動。
聶妄心苦笑道:“事實正是如此,我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但此刻卻不得不爲這個選擇而買單,但是你。”
他停了停,沉聲又道:“你的武魂可能是唯一能化解我體內劍氣的東西。”
許墨眉頭緊蹙,說道:“你就這麼肯定?如果貿然打破平衡,可能——”
“可能會死,對嗎?”聶妄心笑道,“我這樣子,早晚都會死,不如搏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茶樓門口的哦銀杏樹被風吹的簌簌作響,房間裡卻靜的不可思議,許墨和聶青青凝視着聶妄心,誰都沒有說話,他們像是在等待着聶妄心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