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聶青青問:“那宮殿不是在我的夢裡嗎?”

女人笑了,說道:“沒錯,宮殿是在你的夢裡,我說了那是一座存在與你腦海中的宮殿,但並沒有僅僅存在於你的腦海裡。”語聲稍頓,接着道:“事實上,它存在於所有人的腦海中。”

聶青青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明白。”

女人道:“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知道所有人都會看見藍色宮殿就好了。”

聶青青眉頭微蹙,像是在思考,過了半晌,終於開口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在夢魘的領域中,所有人的夢都是一樣的?”

女人停住了動作,詫異的看了聶青青一眼,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說道:“沒想到你能明白這一點,很多人都不明白。”

聶青青又捕捉到了一個有用的資訊。

“很多人?有很多人進來過這裡?”

女人看着聶青青,歎了口氣,說道:“是有很多人。”

聶青青又問:“那那些人呢?”

女人斜着眼睛凝視着聶青青,低聲道:“你認爲呢?”

聶青青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和聰明的女人說話,並不需要點明,點到便可;聶青青明白了女人的意思——那些人都死了,無一生還。

她忽然感覺有些壓抑,拉着被子過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外面的怎麼樣?”

女人看了聶青青一眼,隨口道:“你認爲我會知道?”

聶青青點點頭,道:“你會的,不是嗎?”

女人歎了口氣,說道:“沒錯,我知道,”語聲稍頓,接着說道:“既然你進來了,夢魘也就沒功夫收拾外面的人了。”

聶青青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還好。”

女人搖頭道:“什麼叫還好?現在麻煩的是你。”

聶青青笑了,說道:“我有什麼麻煩的。”

女人搖頭道:“你是聰明還是笨?說你聰明,但你卻看不清自己的危險;說你笨,可你看起來什麼都明白,真是——”

聶青青笑着凝視着女人,忽然發現,她之前的冰冷只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僞裝,當這些僞裝卸下之後,她變成了一個熱心腸的女人。

“我什麼都知道,不就是出不去嗎?”她低聲說,“只要他平安,就算在這裡被捆上一輩子,我也願意。”

女人搖搖頭,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半晌過後,才說道:“那就先這樣吧,既然你不着急,那我也不用急了。”

就在這時,她臉色驟變,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一般,雙眼瞪圓,面頰的皮膚不停的顫抖。

那殷虹豐潤的脣在抖動:“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它怎麼能追到這裡來?”

聶青青拉住她顫抖的手,溫柔的問:“怎麼了?”

女人道:“出事了,出大事了,他要來了。”

她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那雙顫抖的手卻始終在出賣着她,她的恐懼肉眼可見。

聶青青正想說上兩句安慰的話,忽然周圍的景象一陣扭曲,就聽女人高聲喝道:“你來了!你在哪裡,快出來!”

虛空中傳來熟悉的沙啞的笑聲:“綠萼,你又一次破壞了我的計劃,你認爲我還會放過你嗎?”

話音剛落,周圍的景象一變,變成了藍色宮殿裡的模樣,八根粗壯的廊柱,兩側刻畫的壁畫,還有那金色的王座,殷虹如血的地毯,以及王座上坐着的那個人,或許說那隻夢魘。

聶青青這才知道女人原來叫綠萼,她穿着一身綠袍子,身體在瑟瑟發抖。聶青青當在綠萼身前,低聲道:“沒事的一切有我。”

她能夠看出綠萼的恐懼,卻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此時此刻,她慶幸自己的無知,因爲無知所以無懼,因爲無懼,所以敢於擋在綠萼身前。

當然,無知也是一件令人扼腕歎息的聲音,因爲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

是下一刻,還是這一刻。

夢魘大笑起來:“綠萼,堂堂落魂鐘的器靈,還需要一個女人擋在你的身前嗎?你難道不敢正面和本王對話嗎?”

光線不知爲何,忽然變得暗淡下來,雖然本來就很暗淡,但毫無疑問,此刻要比剛纔更加暗淡。

如果說剛纔的光線還是類似黃昏的餘暉的話,此刻只能被稱之爲月光的映射。

銀色的光線透過幽藍的窗戶,泰然自若的投在殷虹的地毯上,留了一道道斑駁的印記。

夢魘的面孔也彷彿因此變得陰森起來。

綠萼忽然直起身子,撫掌推開聶青青,上前兩步,正面迎上夢魘,她看起來哪裡還有剛纔的恐懼模樣,彷彿之前那瑟瑟發抖的可憐人不是她,而是別人,別的潛藏在她內心之中的人。

她凝望着夢魘扭曲的面孔,緩緩的道:“我來了——”

只說了三個字,便被夢魘打斷:“你遲早會來,別無選擇,不是嗎?”

聶青青不明白別無選擇是什麼意思,但在她看來,夢魘一定是成竹在胸。

綠萼冷笑一聲,道:“我來了,我早該來的,卻拖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勞你相請,真是過意不去。”

夢魘笑了,笑聲雄渾而沙啞,在空曠的宮殿裡迴盪,彷彿將整座宮殿都震的搖晃起來。

下一刻,笑聲孑然而止,就如果它的出現一般,沒有任何預兆,夢魘低聲說道:“你的意思是徹底臣服於我嗎?”

綠萼冷冷的一笑,說道:“自從我成爲落魂鐘的器靈開始,就沒想過臣服這件事情。”

她這話一出口,宮殿裡立刻多了一股寒氣,寒的驚人,寒的刺骨——聶青青忍不住哆嗦了兩下。

並非因爲害怕,只是單純的冷,並非凝於皮肉表面的冷,而是深入皮肉之下,在骨骼中游走的冷。

光線昏暗,如此環境,本應是冷的。

聶青青沒有作聲,她完全失去了說話的立場和身份,甚至她覺得,夢魘的目光根本就沒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過了一會兒,夢魘說道:“綠萼,既然你不是來臣服的,那就是我的敵人,你應該知道作爲我的敵人會是怎樣一種下場。”

綠萼冷笑道:“如何不知?”語聲稍頓,她指着夢魘說道:“你,夢魘,上古苟延殘喘下來的妖獸,只能在這座宮殿中對付可憐的人,我說的對嗎?”

夢魘的臉色閃過一縷慍怒。

“綠萼,注意你的言辭。”

綠萼笑了起來,笑的譏諷而冷酷。

“我的言辭怎麼了?這樣說我還覺得輕了,你就是個可憐蟲,卑微而又懦弱的傢伙。”

話說到這裡,夢魘忽然高聲喝道:“綠萼!別忘記了,我是滅掉你們沙拉巴族的那個人!”

聶青青一臉驚訝的望着綠萼,她怎麼也沒想到,綠萼竟然是沙拉巴族的族人。

綠萼看了聶青青一眼,慘淡的一笑,說道:“沒錯,我就是沙拉巴族的公主,外面那個攻擊你們的少年,就是我的王弟——”

話到這裡,她忽然一臉憤怒的望向夢魘,高聲喝道:“就是這個傢伙!這個傢伙利用我滅掉了沙拉巴族,我是沙拉巴族的罪人!”

夢魘大笑起來,說道:“你們沙拉巴族人號稱夢境守護者,不知道獵殺了我夢魘一族多少精英,最後夢魘只剩下我一個,我不過是滅了你們全族而已。”話到這裡,他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綠萼,可我畢竟沒有對付你,不是嗎?”

綠萼冷笑道:“那是我以身祭鍾,成爲落魂鐘的器靈,這才免遭你的毒手。”

夢魘又笑了起來,忽然笑容一收,陰惻惻的道:“如果我想對付你,就算你是器靈,也絕沒有倖存的道理。”他右手一揮,綠萼腳底忽然生出了幾條碗口粗的藤蔓,瞬間纏住了她的身體。

這藤蔓上帶着倒鉤,纏上綠萼身體的一瞬間,便刺入她的皮膚,她渾身上下鮮血淋漓,就像浸泡在血海之中一樣。

夢魘高聲道:“怎麼樣,綠萼,如果我想對付你,你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綠萼冷笑道:“夢魘,你還真是天真,你認爲這就足夠了嗎?”她身體一震,蔓藤立刻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寸寸截斷。一道乳白色的光線圍繞着綠萼的身體,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啪!啪!啪!”

三聲斷開而分明的掌聲在空寂的宮殿中響起,鼓掌的是夢魘,聶青青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怒容,他在笑。

聶青青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笑,但笑的卻是如此的真實,容不得任何人質疑。

“不錯,不錯,”夢魘說道,“沒想到這些年來,你也沒有荒廢,雖然只是一具靈體修爲應該也有凝神後期的程度了吧。”

凝神後期!

聶青青心中一驚,暗想:“如果綠萼是凝神後期的高手的話,夢魘能令他如此恐懼,想必至少也是凝神後期的高手。”

很快,聶青青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綠萼說道:“沒錯,我已經是凝神後期,但你也不差,剛纔那一手,你還未盡全力,但也有凝神後期,不是嗎?”

夢魘大笑起來,說道:“當年你以落魂鐘的威力,將我打的只剩一縷殘魂,一定沒想到我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聽了夢魘的話,聶青青心中一驚,暗道:“原本以爲是夢魘分是一縷殘魂,沒想到是被打到只聲一縷殘魂。”

綠萼說道:“我想到了這一點。”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可我沒有能力阻止你。”

夢魘笑道:“你的確沒有能力,就算全盛的時候,你也下不去手消滅我,更不用說催動了落魂鍾後,你也元氣大傷了。無怪乎這些年我肆意的使用落魂鍾,而你卻沒有任何反應。”

綠萼冷冷的一笑,說道:“你認爲自己勝券在握了?”

夢魘笑道:“爲什麼不呢?你之所以不敢來,不是因爲無法面對我,而是你根本沒有面對我的實力,對嗎?”

綠萼不動神色,低聲道:“你就這麼肯定嗎?”她看起來並不像全無信心的模樣,反而卻像胸有成竹。

就連聶青青也覺得她胸有成竹,可就在這時,她的耳畔忽然傳來綠萼的聲音:“一會兒我會將他從王座上引開,你跑去王座背後,後面有通道,出去之後、出去之後以五行之力毀掉我王弟的肉身,就可以逃離夢魘的魔掌。”

當許墨從陰影中走出的時候,沒人知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所有人都明白,一定發生了某件不同尋常的事情,與之前相比,許墨的臉上多了幾分喜色,少了幾縷憂慮。

沒有多餘的話,他徑直走到金三富身邊,低聲到:“我要進青青的夢裡。”

“什麼?”金三富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要進青青的夢裡。”許墨說,“這是唯一能將她救出來的辦法。”

金三富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個人進入另一個人的夢中,但他覺得許墨一定有辦法,看看他那張胸有成竹的臉,就清楚他一定不是無的放矢。

“你再考慮一下。”金三富說。

話未說完,身旁的柳青芙也接話道:“是啊,再考慮一下。”

許墨搖頭道:“沒有什麼值得考慮的,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柳青芙不知道說什麼才能讓許墨回心轉意,她甚至感覺,任何話語都是多餘而可笑的,她愣住了,直到最後,茫然的吐出一個句子:“會有危險嗎?”

然後她忽然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倘若沒有危險,許墨也不會表現的如此鄭重其事,唯一的理由就是危險重重——或許,還會危機生命。

柳青芙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她打心眼裡不希望許墨去冒險,特別是爲了另外一個女人;就在這時,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肩膀,她回頭一看,是林絳雪,這個女人的臉有些蒼白,是一種比白紙更白的顏色,或許是因爲消耗的太多,她看起來有些虛弱。

“讓他去吧。”她說,“我們要做的就是相信他。”

柳青芙歎了口氣,轉身對許墨道:“我們能一起去嗎?也好有個照應。”

許墨搖頭道:“只能一個人進去。”

柳青芙心中歎氣,她明白自己錯過了與許墨同生共死的機會。

“你去吧,”她說,“記得活着回來。”

淚水在眼眶中打着旋兒,彷彿隨時都會落下,她扭過頭,不讓許墨窺視到那隨時都會落下的眼淚,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是的,如果要離別,也應該笑着。

下一刻,她轉頭望向許墨,面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