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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儒之沒有說話,他已經發不出哪怕半個字眼,只是死死盯着石源,看着他高高舉起右手,掌心間凝聚着一股足以輕而易舉將他殺死的真氣。

此刻他無畏無懼,或許當死亡還很遙遠的時候,他會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可當死亡真正降臨時,所謂的害怕徹底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一種淡淡的回味。

沒錯,就是回味,回味着自己的過去,回味着自己的曾經,回味着那些應該回味,並且應該被紀念的東西。

往事就像幻燈片一樣,在面前出現:明溪村的村民,大山,喜兒的笑臉,最後定格在了許墨的身影上。

(你會爲我報仇的,會爲明溪村報仇的,對嗎?)

顧儒之閉上了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死,從來都不是可怕的事情,不值得悲哀,也不值得恐懼,可怕的只是漸漸走向死亡,而無能爲力的那個過程。

許久,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顧儒之睜開眼,發現石源已經背對着自己,望着大門的方向,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顧儒之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許墨!)

身影模糊,一般來說,顧老爹認不出來人的身份,但他就是有一種感覺,感覺來的正是許墨。

從他走路的姿勢,從那淡然的氣質,從那悠然的步態中,顧老爹都看出了許墨的影子。

他走的不快,身板卻挺的筆直,當他走出煙塵,露出真顏的時候,顧老爹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許墨,真的是許墨。

“我回來了,”許墨看着顧老爹,微微一笑,“希望我沒來遲吧。”

顧老爹定了定神,勉力說道:“臭小子爲什麼不會早點回來。”

許墨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說道:“我已經是抄近路,走懸崖絕壁,可這位北山妖王的手下還真是細心,居然在懸崖絕壁上等着我。”

石源心神一動,脫口而出:“是玉姬,你把玉姬怎麼了?”

“怎麼了?”許墨大笑起來,“一個自不量力阻擋我的女人,你認爲我會把她怎麼了?”

石源的雙眼憤怒的幾乎快噴出火焰,口中一字一字的道:“如此一來,你必須得死!”

蒼瀾城,皇宮,月黑風高。

月黑奉告的蒼瀾城皇宮裡,太清殿裡依舊亮着燈,這是蒼瀾國國王陸伯賢辦理公務的地方。

陸伯賢是一個醉心於公務的國王,但在絕大多數時間,深夜都是修葺的時刻,可今日,他卻沒有休息。

掌燈的黃公公已經添了幾次燈油,陸伯賢依舊沒有任何休息的意思。

同一篇公文他已經看了幾十遍,御批也刪刪改改十幾次,終於得到了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覆。

然而他的心,其實並不在紙張之上,那印在眼睛裡的白紙黑字,不過是一些有莫名的符號而已,代表着什麼,或許連他已經也都忘記了。

他在等人,等一個人,一個將會給他帶來消息的人。

風吹進太玄殿,有些冷,有些刺骨,西北一代的風都是這樣,寒冷而刺骨,彷彿要將人穿透一般。

殿外傳來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陸伯賢擡頭一看,只見一宮裝女子,施施然走來,他原本緊皺的眉頭驟然舒展,臉上也露出一抹笑意。

“徐妃,你怎麼來了?”

陸伯賢不是荒淫無道的國王,後宮只中也有隻五個妃子,來的這個徐妃雖不是品級最高的皇后,卻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

一個平民能被封爲貴妃,本就說明其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徐妃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披着一襲白絲輕羅,長裙曳地,彷彿踏着凌波微步而來的仙女。只見她肌膚如雪,面似白玉,在橘紅色燈光的映照下,別有一種說不出的美豔。

這美是美到了極點,卻又有一種悽楚的感覺。

陸伯賢不禁嘆了口氣。

他一聲中最愛的女人就是徐妃,一生中最對不起的女人也是徐妃,他愛她,卻不能給她一個最尊貴的地位,因爲她的身份——一介平民。

即便陸伯賢已經貴爲蒼瀾國的國王,但有些事情依舊不能恣意妄爲,好比事關祖制的事情。

便不是說上一句乾綱獨斷就能成行的,身爲國王,他必須顧及方方面面的利益。

徐妃很自然的走到陸伯賢身邊,柔聲道:“大王,這麼晚了,爲何還在辦公?”說話間,眼神裡似有嗔怒在盪漾,但聲音卻柔柔的。

陸伯賢的臉紅了紅,他今日本答應徐妃去其寢宮就寢,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成行了。

“徐妃啊,今日是政務繁忙了一些,不如,明日,明日如何?”

徐妃微微蹙眉,低頭斂目道:“大王切不可如此說,國家大事纔是正事,妾身這邊,不過是區區小事而已。”

陸伯賢望着徐妃,心中生出一種感嘆。

這後宮之中,妃子雖然不多,但能做到如徐妃這樣的,卻沒有一個。不得不說,平民的身份雖然讓她不可能登上女子的巔峰,卻得到了權傾蒼瀾國的男人的愛。

或許,這纔是一個女人最幸福的事情。

徐妃展顏一笑,說道:“那就明天,大王,我們可說好了。”一句笑語,就將她女子特有的活潑展現的淋漓盡致。

陸伯賢鄭重了點了點頭,道:“明天,一定。”

有那麼幾分鐘,兩個人相互對視着,誰也沒有說話,靜靜的體會着難的的溫情,也不知過了多久,徐妃忽然開口:“大王,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您煩心?”

蒼瀾國裡,後宮不得干政,若是旁的妃子說了這話,少不得會捱上一頓訓斥,但徐妃這話,卻說的自然,就像一名妻子對丈夫發自內心的關心。

便是陸伯賢知道這有違祖制,依舊輕撫着徐妃柔滑的長髮,輕聲說道:“沒什麼,只是北山妖王又進攻北山郡了。”

“啊。”徐妃驚呼一聲,“那大王爲何不派兵支援。”

任何一個蒼瀾國的普通平民都知道北山郡對蒼瀾國的重要性,北山郡背靠北山,北山中有數不盡的資源,無論是鐵礦,還是妖獸皮毛內丹,都是支撐着蒼瀾國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若是北山郡有失,對整個蒼瀾國來說,無異於一個巨大的打擊。

所以北山郡穆家雖然盤踞北山,但皇室卻一直沒有動他,不是不能,而是不願,不願北山郡發生動亂。

聽了徐妃的話,陸伯賢微微搖頭,笑道:“放心吧,這次雖然是北山妖王親自出手,但北山郡也不是全無抵抗之力的。”

徐妃微微蹙眉。她知道此刻再說就有干政的嫌疑,但有些話她卻不得不說。

“大王,那北山妖王可是融魂後期的高手啊,他帶領妖獸大軍來襲,何人能擋?”

陸伯賢大笑道:“愛妃放心吧,北山穆家也不是泛泛之輩,幾個融魂期高手雖然難以對付,但也不是無敵的存在。”

的確,融魂期高手確實厲害,但依舊難以抵抗軍隊的威勢,但軍隊想要攔住融魂期高手,也絕不可能,這也造成了北山妖王們雖然頂尖實力強大,依舊被穆家壓制的奇怪情況。

也造成了穆家雖然壓制了北山妖王,但也不敢觸及北山核心的境況。

可以說,兩者是相互制約的,這其中未必沒有皇室從中作梗,畢竟,若是北山郡穆家一家獨大,也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事情。

徐妃雖是平民出生,但絕非笨人,聽陸伯賢這麼一說,便明白其中關鍵,眉宇間雖然少了不少憂慮,卻依舊有些擔憂凝聚其上。

陸伯賢皺了皺眉,柔聲道:“愛妃怎麼了?生病了嗎?”

徐妃嘆息道:“臣妾沒病,只是想到北山郡的居民又要遭到一次兵鋒之貨,所以於心不忍啊。”

陸伯賢搖頭道:“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妖獸勢大,穆家必定選擇緊守城池,出城和妖獸野戰,是爲不智之舉,穆家人不會犯這種錯誤。”

徐妃道:“就是因爲這樣,臣妾才憂心,憂心北山郡周邊的村落,穆家不出兵他們怎能抵擋妖獸大軍的侵襲?”

陸伯賢嘆息一聲,頹然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無論是穆家,還是我們皇室,都必須顧全大局。”

他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一抹猙獰之色。

“爲了大局,便是犧牲一些居民的性命,也是可以接受的。”

徐妃沒有說話,只是溫柔的望着陸伯賢。她明白,陸伯賢雖然說的不近人情,但沒有人比他心中更痛,那些都是蒼瀾國的之民啊!

掌燈的黃公公又填了一次燈油,正準備厲害,卻被陸伯賢叫住:“現在什麼時辰了?”

黃公公低頭見禮道:“稟告大王,現在是寅時。”

黃公公話不多,說完這一句,便低頭斂目站在一旁。

陸伯賢滿意的點了點頭,他不喜歡那些多嘴多舌的太監,黃公公顯然對他的胃口。

“好了,你先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黃公公微微蹙眉道:“大王辦公,奴才理應伺候着——”

話未說完,就被陸伯賢打斷:“讓你下去就下去,這裡不需要你了。”

黃公公什麼也沒說,見禮後就離開。

直到其背影被夜色吞沒,徐妃纔開口道:“你讓黃公公離開幹什麼?”

陸伯賢笑了,道:“我讓他離開是爲他好,”話到這裡,他嘆息一聲:“有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

徐妃白了陸伯賢一眼,因爲沒有外人,夫妻之間也顯得親密了許多。

“你呀,黃公公好歹也是你身邊人,可以信任。看看你,這麼多年了,身邊連個知心人也沒有。”

陸伯賢笑着搖頭道:“不是還有你嗎?”

“我?”徐妃嘆息着,臉上露出一抹哀傷:“我畢竟是個女人,不能時時刻刻待在你身邊。”

陸伯賢沉默了下來,徐妃說的沒錯,她是一個女人,雖然是他最愛的女人,他卻不能將她時時刻刻待在身邊,甚至很多話,他不可能對她說。

“好了好了,不要說這些難過的事情了,說一些開心的事。”陸伯賢說道。

“開心?”徐妃眼睛眯的就像天空的月牙兒,“成妃姐姐家的小丫頭昨天進宮了,可愛的很。”

“成妃家的小丫頭?”陸伯賢笑了,腦海裡出現了一個砸着麻花小辮的女孩的形象。“小丫頭進宮幹什麼?”

徐妃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小丫頭也十六歲了,到了出閣的年紀,成妃姐姐讓她進宮陪伴,順便也想給她找一份好姻緣。”

“這樣啊。”陸伯賢微閉着眼,似是在思索着什麼。

徐妃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陸伯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伯賢忽然開口:“你說杜尚書的孫子如何?今年15歲,文采武功都是上上之選。”

“杜尚書的孫子?”徐妃皺了皺眉。

她雖身處後宮,但經常跟在陸伯賢身邊,消息還是靈通的。陸伯賢和蒼王陸問明之間的鬥爭也算是公開的秘密。

朝中大臣大多投靠兩人中的一人,但仍然一批人,不偏不倚。這批人大多身處高位,本着明哲報身的想法,並不願涉及王權爭鬥。

杜尚書就是其中一個代表。

於是乎,陸伯賢的理由也就呼之欲出了。

“大王是想借用聯姻的手段來逼迫杜尚書表態?”徐妃試探的道。

這本是一句犯忌諱的話,畢竟後宮不得干政可是鐵律,但一來這裡沒有外人,二來徐妃也確實聰穎,陸伯賢故意在她面前提及這件事情,未必沒有讓她品評的想法。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想逼迫杜尚書表態,這羣中間派整天想着明哲保身,卻不明白,若是朕倒下了,蒼王會繼續讓他們位居高位嗎?”

徐妃眉頭微蹙,低聲道:“杜尚書是中間派的代表,大王這樣逼迫於他,不怕中間派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嗎?”

陸伯賢搖搖頭,笑道:“愛妃啊,你雖然聰明,但畢竟遠離政壇,朕問你,朕是什麼人?”

徐妃展顏一笑,柔聲道:“大王是蒼瀾國的國王啊。”

“對了,”陸伯賢笑道,“朕是蒼瀾國的國王,所以中間派就算沒有站隊,也會偏向於朕這一邊,或許一開始蒼王不會在意,但之後呢?長期以往呢?別看現在中間派過的安然,實則已是蒼王的眼中釘,肉中刺了,恐怕他們心底也知道這一點。”

“那他們爲什麼不表態?”徐妃問。

“怕。”陸伯賢回答,“他們怕一旦表態就會牽扯其中。”語聲稍頓,陸伯賢又道:“不表態,蒼王雖然恨你們,但最多讓他們丟官去爵,不會要他們性命;可他們一旦正式表態,將來蒼王若是得勢了,恐怕就不僅僅是丟官這麼簡單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