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墨一般的黑暗。
幸虧酒館之外有着十幾支商隊在安營紮寨,黑暗中零零星星地掛起了一些風燈,纔給這個濃墨似的夜幕增添了幾許亮色。
這間傭兵酒館裡沒有配備足夠的客房,不過作爲一間同時具備有中轉站性質的傭兵酒館,往來的商旅與傭兵隊伍所需要的一切給養自然是應有盡有。就在蕭秋等人一頓晚餐的功夫。酒館已依着克本的吩咐,按照人數給他們在酒館之外安設了一個宿營地,帳篷馬燈等一應俱全,侍者帶着蕭秋走進宿營地的時候,雷克正帶着幾位劍士,在四周巡遊。
看到蕭秋走了過來,雷克帶着幾個劍士迎了上去,有點尷尬地笑了笑,似是想說點什麼,卻又不好開口的樣子。
蕭秋也不以爲意,隨意點了點頭,連喝帶罵將一衆地精安頓好了。一轉身,發現雷克兀自帶着幾個劍士跟隨在身邊,不由有點意外,問道:“你們怎麼不去休息?今晚不必安排人手值夜了,有薩里那斯就行了,反正他不需要睡覺。而且這個地方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秋。”雷克有點訕訕地道:“其實克本大師。。。”他說着,似是不敢面對蕭秋的目光,搖頭嘆了口氣。
雖然蕭秋對於埃塞公國所謂的貴族身份沒有一點興趣,但對於克本的小算盤,他心裡多少有了點被出賣的感覺。這時看到雷克滿面的尷尬,心裡反倒坦然了,拍了拍雷克的肩膀,笑道:“這沒有什麼,克本大師有他的打算,而且這對於我,確實沒有什麼損害。”
雷克又嘆了口氣,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沉默了片刻,向着蕭秋躬身行禮,帶着一衆衛士,轉身離去。
看着雷克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蕭秋收回了目光,望向了黑沉沉的夜空,即使是在風燈的映照之下,這裡的黑夜,也是如此的深沉,讓人感到莫名的壓抑。
“主人,您。。。難道覺得不開心嗎?”身邊的薩里那斯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蕭秋,小心翼翼地問道。他與蕭秋之間的心靈聯結,讓他輕易地感應到了蕭秋心中的抑鬱之情。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啊!主人這是怎麼了?
蕭秋低頭看了一眼薩里那斯,這個身材矮小的骨靈正迷惑地看着他,跳動着藍色磷火的眼眶裡,在畏懼有膽怯中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你是不會懂的。”蕭秋看着眼前這個畏畏縮縮的低級骨靈,忽然倍覺親切。這個低級的骨靈儘管懦弱膽小,而且哆裡哆嗦讓人厭煩,但在懦弱與猥瑣的背後,卻有着那些自認爲高貴的人類缺失了的純直與真誠,最起碼,他永遠不會對他動任何機心。
蕭秋一聲嘆息,無言地走進了帳篷裡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帳篷之外的聲響讓蕭秋從盤膝靜坐中驚覺。蕭秋睜開了眼睛,低聲道:“薩里那斯,讓他進來。”
帳篷的簾幕掀開,克本走了進來。薩里那斯跟在克本身後,兀自喋喋不休地嘀咕道:“主人,我已經告訴他了,我說了您正在冥想,可是他一定要進來。。。噢,暗黑之主在上,他甚至還威脅薩里那斯。。。”
“好了,這沒你什麼事了,你先出去。”蕭秋對薩里那斯說着,看了一眼走進來的克本,微笑道:“克本大師,夜靜更深,正是最適合冥想的時候,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我?”
克本搭拉着一雙沉重的眼皮,顯得心事重重,他徑直走到蕭秋的跟前,盤膝坐了下來。
小小的牛油蠟燭滋滋作響,明滅的火光映照在克本蒼老的臉上,照出了深深的倦容。
沉默了片刻,克本擡起一直搭拉着的眼皮,看了一眼蕭秋,忽然對着他緩緩地俯下了身。
蕭秋大感意外,伸手扶起了克本,皺眉道:“克本大師,你這是幹什麼?”
“秋。”克本發出一聲深重的嘆息,道:“如果不是你,也許我們走不到這裡,在多瑙荒原,我們每個人都必定倒在塔克霍根的跟前。無論我們對你說什麼,都無法表達我們對你的謝意!”
“大師,你太客氣了,我也只是想讓自已活下去而已。”蕭秋淡淡地道。
“但你完全可以避開那些危險,只要你離我們而去。”克本固執地道:“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因爲你的離去而指責你,對於我們,你並沒有承擔着任何責任。。。”
“大師,什麼都不必說了。一切都只是我自已的選擇,你們並沒有欠我什麼。”蕭秋完全明白克本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打斷了克本的話,道:“你不必感到愧疚,關於那個所謂的大會,我根本沒打算參加,所以什麼身份對我而言並不重要。”
“讓克里利斯把你的身份安排爲魔法師,我的確有着私心,我非常希望奧古拉斯可以在這裡,延續着希萊家族的榮光,雖然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克本緩緩道:“但是請你相信,我並有忘記你爲我們所做的一切,更沒有背棄我們之間生死與共的患難之情。因爲我知道,就算是以魔法師的身份,你也是一個絕對的強者。這也是這作出這個決定的另一個主要的原因,秋,你可以接受我這樣蒼白的解釋嗎?”
蕭秋看着眼前蒼老的克本,心底裡忍不住泛起一陣悲哀。在利益面前,那怕是生死相依的友情,也顯得如此的無足輕重。雖然他知道克本說的也算是實情,但當中既然存在着克本所說的不公平,不同的選擇,又怎麼會完全沒有差別?
起碼在利益的面前,那種可以與對方生死相依的友情已經發生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改變了。
他可以爲一位坦誠相待的朋友兩脅插刀,卻絕不屑於給一位心機深沉的上位者作鷹犬。想起奧古拉斯對於克本行爲的默許,蕭秋心裡暗暗冷笑,也許,是該給自已作打算的時候了。
“你說得對,克本大師。”略一沉吟,蕭秋笑道:“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決定以魔法師的身份參加大會,看看我到底有多強。”
克本垂着一雙眼皮,默然不語。
蕭秋話中的譏誚之意,他又怎麼會聽不出來?沉默了良久,克本緩緩站起,對蕭秋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離開了蕭秋的帳篷,擡頭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略微辨別了一下方向,克本走進了另外的一間帳篷。
連風燈黯淡的光線也被阻隔在這座帳篷之外,帳篷裡黑沉沉的,連最微弱的光亮也沒有,但克本分明感覺到黑暗中有着一雙有如實質的目光在注視着他,帶着一種讓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凌厲。
“克本大師,我已經說過了,在永夜之地,我對奧古拉斯沒有承諾。”黑暗中響起了理查德冰冷的聲音:“所以,如果你爲希萊家族的命運而來,你請回吧!”
克本走上兩步,默默地盤膝坐下。
“我爲何而來並不重要,可是如果你希望找到回到蘭蒂斯的道路,單憑你個人的力量,那是一件很渺茫的事,所以你也可以理解我是爲你而來。”
克本低沉的話語如重錘一樣擊在理查德的心田。靜默了片刻,黑暗中響起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你希望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