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室,朱瞻文才到跟前,步子便停了下來。他記得,先皇之前也是如此,整日藥用不盡,無論到哪兒,身上都帶着股藥味兒。
就如現在一般。
“咳咳,咳咳……給朕,端走,都是些無用的東西,還吃什麼……”
“皇上,這……”
“端走!”
“可是太醫說……”
“放下吧,”朱瞻文緩步進來,身上的盔甲還未除去,腰間掛着寶刀,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
皇帝瞪大眼睛,指着他,“你,你竟然,竟然咳咳……”
哇地一下,一口鮮血涌出,噴了一地。一旁的內侍監早已退了出去,再不敢耽擱。
朱瞻文面色平靜,走到跟前,瞥了眼那碗黑乎乎的藥,道:“父皇是想說,我怎會進城,怎會入得了宮門,怎會來到這兒,是不是?”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陰森森地瞧着他,神色莫測。
朱瞻文笑了笑,在錦杌上坐下,悠悠地道:“當初離開時,狼狽萬分,父皇可曾想到,有一天,你腳下的子民會因爲孤的到來而歡呼,你手中的朝臣會親自跪拜相迎?”
“朕只恨當時沒能斬草除根,給自己留下後患。”
“父皇真這麼覺得麼?”他嘴角依舊掛着微笑,看着有些痞氣。
皇帝哼笑了下,嘴裡溢出殷紅來,道:“朕早就知道你是個禍患,偏偏先皇疼愛你,朕乃長子,這些殊榮本就是屬於朕的,可卻要因爲你才能坐穩太子之位。甚至,傳位詔書也是給你,你說,朕如何能容得你?”
“皇祖父傳位給孤,那是早就知道你對孤有了殺心。一旦你登位,必然會趕盡殺絕。”
“難道你不是麼!”皇帝喘了幾口氣,突然笑了起來,“朕不死,你即便繼位了,上頭也總壓着一人,更何況,你早已知曉朕沒病。朱家的子孫,向來都不會允許臥榻之側容人安睡,若是你,也會跟朕一樣。”
這話是肯定,朱瞻文聽了,卻只是笑了笑。
“孤自然不會容他人安睡,可,孤也不像你,虎毒不食子,這是皇祖父教孤的。”
皇帝面色變了變,隨即嗤笑一聲,“不過是看在你的面兒上罷了。”他看着他,道:“如今成王敗寇,朕也無話可說。”
閉上眼睛,他將一切不甘都掩埋在了眼皮下。
朱瞻文看着他,有些失神。
從前的過往歷歷在目,不知何時,早已物是人非。這權利,果真是個好東西,能夠讓人失去一切,也能夠讓人擁有一切。
站起身,他緩緩離開,走到外頭,目光所及之處,衆人皆低頭作恭敬模樣。
踏出東暖閣,朱瞻文的聲音傳來,道:“太上皇身體抱恙,即日起,移居南宮安養。”
皇帝驟然之間就變成了太上皇,對於這個結果,沒有一人置喙。早在太孫進了皇城開始,就已經定好了結果。
只不過,這比他們想象的要好上許多。
……
揚州府,沈靜儀養好傷已是半個月過去了,太孫在京都順利進城的消息她也收到了。她曾想過很多,以爲以皇帝的性子,必然不會就此罷休,勢必要有一場惡戰。
沒想到,竟是這樣容易。
直到現在,京都之事她已經可以完全放下了,身上的包袱總算輕了些。
此時夏風熾熱,屋子裡放了冰盆也總是感覺熱得慌,直到中午,天雷滾滾,竟是下起了瓢潑大雨。
這一場雨下得昏天暗地,恨不得連地面都給砸出個窟窿來。
綠拂端了水伺候沈靜儀擦拭了一番,看了看窗外說道:“這雨下得這樣大,來勢洶洶呢,也不知要下多久,可別把咱院子裡的花兒都給砸壞了。”
“壞了就壞了吧,左右再換就是。”沈靜儀懶散地搖着團扇,剛拭過臉,這風一扇涼颼颼的,真當舒服。
瞧着天色暗沉,沈靜儀索性褪了外衣,就在窗邊的榻上躺下了。
“若是哥兒醒了,你就讓奶孃抱去給祖父,我睡會兒,這樣舒服的天兒,不好好睡一覺就太可惜了。”
綠拂掩脣笑了笑,“小姐就是懶,還找理兒了。”
沈靜儀睨了她一眼,“再多說,回頭不讓你去外院了。”
綠拂見此,鼓起雙頰吐了吐舌頭便坐在錦杌上扇風去了。
小姐真是越來越討厭了。
別說,這樣舒服的雨天的確最適合睡覺,沒過一會兒,沈靜儀便沉沉睡去。夢裡,她看見陳煜回來了,一身銀色盔甲,猶如天神下凡,紅纓槍在他手中劃過流光,更顯威風。
多日不見,相思成殤,他親吻着她,猶如**,一點即燃。
“嗯……”脣上的溫熱讓沈靜儀猛地睜開眼睛,剛想推開,卻被一股熟悉的味道溢滿。
這是……
“陳煜?”她喚了聲,小心翼翼。
在她脣上輕啄一口,陳煜才道:“是我,我回來了!”
沈靜儀此時才清醒過來,託着他的臉,微微離開些,待到看清了他,才知道真的沒有認錯人。
“你真的回來了,我不是做夢?”
陳煜微笑,伸手將她抱起,回道:“你不是做夢,我真的回來了。”
沈靜儀眼眶一熱,卻猶自不敢相信,他怎麼就回來了呢?事先也沒聽說啊!想着,她手中用力,捏了下他的臉頰。
陳煜腳步頓了頓,看向她,在她臀上拍了下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可我之前怎麼一點兒消息也沒收到?”
“喔,那是我不讓他們報的,”他說着,將她放到牀上,“我想給你個驚喜。”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淚痕,在她眼上落下一吻。
他的妻子,受苦了!
沈靜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中更是緊拽着他的衣襟,就怕他會消失。發現這一點,陳煜心中更加痠疼。
“瘦了,也黑了,鬍子也長出來了。”沈靜儀突然說道,頗爲嫌棄,卻禁不住眼中熱淚更甚。
陳煜嘆了口氣,“莫哭,若是讓人知道爲夫醜哭了自家夫人,可要被笑死了。”
“噗嗤……”沈靜儀破涕爲笑,捶了他一下,“你討厭,哪有這樣說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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