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大,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壯實,穿着華服,一副世家公子打扮。
蘇恆早已察覺到背後的動靜,不過他沒有在意,他只把自己當成一個路過的看客,不去侵擾這個世界的秩序。
鮮紅的晚霞和夕陽伴奏在一起,蘇恆迎面這縷照耀整個大地的鮮紅,輪廓分明的面孔和一身黑衣,都被沐浴着。
看上去寧靜祥和,溫文儒雅。
蘇恆聽到喊聲,並沒有搭理,只是繼續俯視着下方的一切,仙人頂的位置註定了它的不凡,永遠都是在高處看着低處,蘇恆喜歡高處,因爲看得更遠,更美麗的風景也能盡收眼底。
“晚輩帝辛拜見前輩!”後面那少年似乎很執着,見蘇恆沒有搭理自己,又再次加大了聲音,語氣裡沒有一絲不耐煩,很誠懇,很謙遜。
蘇恆依舊不爲所動,哪怕這個少年叫帝辛,哪怕這個世界似乎在重啓着某種文明……
世間萬物,最終還是像車輪一樣,從頭到尾,不休不止,似乎誰也逃脫不開……
蘇恆認爲自己應該已經逃離了這個輪迴,若是沒有,那就用拳頭打碎這個輪迴。
“晚輩帝辛拜見前輩!”蘇恆不答應,少年第三次再次開口了,這次聲音更大了,雖然聲音大,但是語氣依然誠懇。
蘇恆還是沒有動靜,看着下方,雲捲雲舒,耳邊好像聽不到這一切一樣。
“你這人好生無禮,我家公子喊你三次,你都不作答,就算真是高人,也不能這樣失了禮數。”這時,一個青年的聲音傳來,聽上去有些惱怒。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材還沒有少年結實,看上去有些文弱,眉宇間有一股剛正不阿的味道。
只一眼看出,就覺得這個年輕人是那種直性子,且嫉惡如仇之人。
“費仲,不得對前輩無禮。”帝辛在一旁拉住年輕人,一邊勸道,同時再次踏前一步,再拜道:“費仲只是無心之言,請前輩寬恕。”
“無心之言?那也就是說,這是有心之言了?”蘇恆終於回頭了,看着帝辛和費仲,淡淡一笑,同時特意多看了一眼費仲。
只是一眼,瞬間讓費仲感覺自己好像跌入了萬丈深淵一樣,整個人都呆住了,額頭上汗珠不停的流下,內心是深深地恐懼。
有心之言?
聽到這話的帝辛也呆住了,沒有發現旁邊費仲的異常,他沒料到這位前輩會來這麼一句話,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接話的人……
不過,明明才短短几字,卻讓人啞口無言,甚至心中仔細思量的話,這幾個字,包含了辯論之道,有大道理,大智慧啊,所以,這是高人啊……
想到這,帝辛的眼睛更亮了……
難道這一次,真的遇到高人了?
帝辛心中激動,他和費仲在這仙人頂守了一月有餘,就是爲了能拜訪到傳說中的高人,因爲世人都說仙人頂是數百年前仙人傳道受業解惑的地方,他們來此就是想看看會不會再次遇到仙人,就算遇不到也沒關係,能遇見幾位高人也是不錯的,因爲仙人頂在仙人登頂之後,往後日子裡,這仙人頂經常就有懷才不遇的大才到此觀望,好似希望能激發某些靈感,而求才之人也會到此,看能不能遇到傳說中的仙人。
這樣一來,倒是成了一種巧合,求才之人帶着有才之人回府,一來二去,就成了一種風俗。
只是後來隨着時間的推進,來仙人頂的人越來越少了,畢竟仙人只是傳說,大部分人在平滅了最初的熱情之後,也都冷靜了下來,仙人頂又恢復了清靜,鮮少有人跡尋來。
帝辛此次來仙人頂除了找尋高人外,就是希望能遇到仙人,他的父王帝乙,已經得了重病,現在早朝都上不了,整個大商找遍良醫也都沒有辦法醫好帝乙的病,最後有人告訴他,說公子若是心誠,可到仙人頂求取仙丹,替大王續命,保大王萬壽無疆。
帝辛畢竟是個少年,當時聽了這話,也管不了其他,帶着一些護衛,一路趕到這仙人頂,這一待,便是一月有餘,這期間,他也見過懷才不遇的,求才的,只是,這些人他經過一番交流之後,發現大多是誇誇其談之輩,倒是有一個叫尤渾的年輕人還有幾分才幹,提出了一些很有建設性的意見,不過膽子太大,這些話若是讓朝中那些迂夫子聽了,怕是要少不了一些批判。
本來求不到仙人,帝辛已經打算回去了,他出來的時間太久了,若是在不回去,那些迂夫子怕是又要說出什麼鬼話來了,現在父王老了,整日昏昏沉沉的,要是聽了那些人的讒言,自己怕是沒有好日子過。
帝辛本來已經準備好了回去的車馬,只是靈光一現,突發奇想,這世間很多事都是偶然,都是一個意念變道的瞬間而改變的,自己若是再留一日,那會不會發生什麼不一樣的變化呢?
懷着這樣的想法,帝辛心中忐忑的又再等了一天,結果,這一天,還真讓他等來了……
起初第一眼看到蘇恆時,帝辛就驚住了,他在山腰,看到了一個風華絕代的男人從天而降,落在了山頂之上,他立刻爬上山頂,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那身上的氣勢,溫文而又不失霸道,這種氣質,他從未見過,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大才,至少,他是個修士。
修士,對大商來說,那就是大才!
大商建朝百年以來,也沒有多少修士輔佐,而且朝中那些修士,大部分都是出自天門。
天門,正是大商的國教,他們也是天下第一大派,據說門內有十二位太上長老,都是一等一的高人。
至於其他的修士,都是一些散修,不過也勝過常人無數倍,都在朝中供奉閣待着,專門護佑王廷。
這天底下,很多修士要麼在各門各派,要麼在深山隱居,他們都醉心於尋仙訪道,不願插手朝廷紛爭,除非心中有野心,有抱負之人。
而天門,正是有野心的人,他們的野心也很簡單,就是不直接插手朝政,但是大商必須要在他們的監管之下。
據說,大商有龍脈庇佑,天門常駐與朝廷,爲的就是獲得龍脈的加持,得到國運的認可,有助於修行,同時,他們也害怕天下其他門派崛起,所以只要牢牢地掌控住龍脈,他們天門就永遠是天底下最強的門派。
爲了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天門廣收門徒,同時門下有專門的外門弟子交好世家子弟,交好朝中大臣,若是他們願意的話,可以瞬間代商取代天下。
但是他們並沒有這麼做,只是讓修士入了供奉閣,監管大商,監管天下,具體原因,現在的帝辛也不清楚,現在的他,更多的還是像一個熱血懷志的少年郎。
如今天下各地盛產靈石,全國各地,每年各地官吏都要上交一定量的靈石,這些靈石有助於修士修煉,聽說修煉速度能比正常單純的吸收靈氣修煉要快上好幾倍,於是,靈石成了修士們必不可缺少的至寶。
只可惜靈石每年上交之後,只有少量充入國庫,大部分都在天門的把控之中,他們不斷用靈石壯大自己門派的實力,而天下其他各門各派也只能背裡偷偷發展。
有了利益自然也就有了爭奪,天門的存在,明顯阻擾了其他修士的修煉進度,一時間,天下修士共憤之。
特別是當初在仙人頂得到仙人傳道受業的三千門徒,回去後各有發展,雖然人數稀少,可是聯合在一起,就算天門也不敢小覷。
天門,從最初的助力到了現在,已經成了大商朝的一根心頭刺,而帝辛,小小年紀,卻已經生出了拔刺的心思。
哪怕很棘手,哪怕前面幾任君王都沒有做到,他也不懼,只因爲他是個有抱負的人。
有抱負的人都是求賢若渴,就像現在的帝辛,雖然被蘇恆一句話給問到了,但是聰慧的他沒有繼續在糾結這個話題,他知道,和這些大才辯論,那是自找死路。
所以他露出誠懇的笑容,再次拜道:“敢問前輩,可是修士?”
蘇恆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得笑了,不過對這個有禮貌的少年,他還是迴應了句:“算是吧。”
聽到這個答案,帝辛內心更火熱了,天下修士稀少,大部分又不願意爲朝廷效力,除了本身沉醉於尋仙問道之外,還有就是天門的原因,畢竟修士們都是高傲的,他們也不想加入朝廷後頭上還被一個天門給壓着。
帝辛現在很需要人才,特別是修士,他更需要,每一個修士都是寶貝,都是大助力,水滴石穿,日積月累之下,他可以慢慢地拉攏一支修士大軍,到時候這將是反抗天門的力量,只要天下人看到他有可以和天門抗衡的力量,那勢必會有更多觀望的人加入進來。
“前輩,我叫帝辛,乃是大商的太子,不知前輩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太子,不出意外,八成就是未來的國君,這是帝辛的本錢,也是他拉攏人才的底氣,很多人人才,就是因爲他這個身份才加入的,當然,他敢這般正大光明的報出自己的來歷,而不怕奸人所害,也是因爲這次出行,下面帶了許多修士,這些修士都潛伏在暗中保護着他,稍有異動就會出現。
只是他不瞭解蘇恆的強大,只以爲是一位厲害的修士,氣質比較出衆。
太子,很有身份的人,若是一般人聽到這句話,在被這樣拉攏,難免會動心,畢竟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君王,做了這潛邸之臣,未來得到的好處是不可計算的,但是蘇恆自然不在意,人間帝王也好,凡民也罷,在他眼中,皆是螻蟻,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一場遊戲。
不過,這個帝辛很誠懇,蘇恆不介意陪着他多說幾句:“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助你?”
這句話聽上去很冰冷,很無禮,一般心胸狹隘之人定會大怒,但是帝辛沒有,他知道,人才都是孤僻的,性格各異,他見過許多這樣的人,他一點都不在意,只是依舊誠懇道:“前輩,您高高在上,看過凡間百姓的疾苦嗎?”
面對這個問題,蘇恆仔細想了想,他聽過很多關於百姓疾苦的話,也知道百姓疾苦,也偶爾見證過,但是真正去用心關注,他還真沒有做過,不知何時,他的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就像那真正的天道一樣,視萬物平等,權力高的人也好,低的人也罷,快樂也好,疾苦也罷,在他眼中,其實都是一樣的……
帝辛不知道這些,他見蘇恆不說話,還以爲這位前輩是在默認沒有看過,這很正常,因爲他所知道的,大部分修士都是一心沉醉於修煉,確實沒有人真正的去了解下民間疾苦。
“前輩,我大商有千萬子民,可是奴隸卻有數百萬,這些奴隸都是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他們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未來,每天就像牛馬一樣,幹着永遠幹不完的活,他們有的也有家,他們很多本身並不是奴隸,只是各種原因,讓他們相聚在一起,一直這樣無休無止的生活下去。
然而,朝中很多人,大夫、世家、門派,他們都覺得,奴隸就該永遠是奴隸,他們不配做人,不配平等,有時候,他們連牛馬都不如,可以隨意打殺,而我不這樣認爲,我覺得,所有人都是平等,只要是大商的子民,那就該享有大商子民的權利,每個人生來就是平等的,這個世上,本身就不應該存在奴隸,所以我想解放這些奴隸,讓他們成爲真正的子民。
可是,我知道,世家是不會同意的,他們要穩固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他們不可能答應的,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我要讓自己手中的力量超過他們,終有一天,我會解救出這些奴隸,還他們自由,讓他們做大商真正的子民。
可惜我力量薄弱,所以我需要像前輩這樣的人來助我一臂之力,我相信,我一定會成功的!人,生而就是人,而不是奴隸!”
帝辛一番慷慨激詞之下,面色通紅,神色激動,看得出來,這都是他內心的想法。
這是一個很有抱負的少年,懷着一顆大心臟,只是誰也不知道他最後的結果會是怎樣。
蘇恆難得聽一個少年人說完這麼多話,不過,他終究只是看客,笑道:“你的理想確實很不錯,只是可惜,我不能幫你,因爲每個世界都有他的自然規律,而我,不想破壞這個規律。”
這一番話算是拒絕了,帝辛雖然沒有聽懂真正的含義,不過也知道是拒絕,他輕輕一嘆,再次拜道:“若是前輩以後改變了注意,可以來朝歌尋我,我的大門,隨時爲前輩打開。”
蘇恆笑了笑,沒有在意,不過心思又是一動,若是這世界所有的規則都是循環重複的話,那未免也太過無趣,自己所創造的世界,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一定要重新渡入那重複的輪迴之中。
想到這裡,蘇恆突然有了改變的心思,不過,不是那種太大的改變,只是給這個少年一個機會,就因爲少年那句話,人,生而就是人,而不是奴隸……
“你過來。”蘇恆看着帝辛,這個年紀,卻看不到應有的稚嫩,面容堅毅,站在不遠處,沐浴着晚霞。
帝辛愣了下,不過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前輩。”
一旁的費仲也沒有提醒小心,若是往常,他肯定會提醒帝辛,不要輕信他人,不能離陌生人太近,可這次他沒有提醒,因爲他剛剛好像在那萬丈深淵走了一遭,剛剛纔清醒過來,他看着蘇恆,心有餘悸,感覺自己先前要是語氣在重幾分的話,說不定這小命就沒了。
費仲本身是個倔脾氣,但這一次,他不敢倔了,只是老老實實地在旁邊默默觀看着,神色恭敬。
帝辛此時已經走上前來,蘇恆笑着伸出手,用手輕輕拍打了下帝辛的腦袋,一股奇妙無比的靈氣瞬間灌入帝辛的腦海中。
這一刻,帝辛只覺得腦海靈活,耳目清明,很多以前想不通的問題這一刻好像都想通了,最關鍵的是,他們王族,一直不能修煉的毛病,到他這裡,似乎好像好轉了?以前看過無數有關於修行的書籍,但是怎麼看都不懂,但這一次,好像都懂了?
“徒兒帝辛,拜見師尊!”帝辛從驚喜中回過神來,然後朝着蘇恆,磕頭跪拜。
蘇恆受了一禮,然後才道:“我不是你師尊,只是和你有緣,隨手相助,希望你能達成自己的理想,有緣再見了。”
丟下這一句話之後,蘇恆也沒在繼續停留,意識一動,整個身影慢慢消失在帝辛面前。
帝辛和費仲驚奇的看着這一切,然後互相目瞪口呆,這一刻,他們同時想起數百年前的傳說,仙人登頂,傳道受業,三千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