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沒有神韻，不夠格調
十二獸首腕錶藍寶石表背，有一隻氣勢逼人、線條流暢的立體浮雕黃金騰龍。
刀鋒犀利的浮雕龍，圍繞着一個正圓，盤旋在表背的中央，四個龍爪牢牢抓住中心圓軸。
在上鍊的過程中，買買買很快就發現，這隻表機芯的自動陀部件，並不單單是爲了好看而採用了創新的浮雕騰龍技術，而是以龍的運動爲機芯上鍊。
“這個上鍊方式的設計，讓簡單的上鍊都成了一件充滿藝術想象力的事情，龍飛鳳舞般的肆意，帶着飛黃騰達的姿態，把中國傳統文化和歐洲精湛的製表技藝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高端腕錶愛好者買買買，上了一次手，就開始有點愛不釋手了。
這隻表的製作工藝，和她之前買下來要送給買海洋的雅典敲鐘人比，只好不差。
“如果我還是買老大，我一定會買下這隻表，假如可以提升一下……”買買買說到這裡，忽然捂上嘴停了下來。
她今天是怎麼回事，怎麼上一個手，就搞得和曾經的買老大買表似的，還要挑三揀四。
買買買意識到自己顧客般的態度出了問題，有點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晉然。
“銷售天才”買買買，經過剛剛的這一番談話，已經可以確定，“製表天才”晉然，不是不喜歡被誇，而是不喜歡被誇地空洞無物。
隨隨便便找個點，一聽起來就是恭維的那一種馬屁，就會拍在馬腿上。
如果能夠誇到點子上，比如在樓下誇獸首的製作工藝好，上樓之後誇上鍊的設計充滿藝術想象力，老闆都覺得很受用，因爲這兩個都是真正展現了這隻表獨特製作技藝的點。
晉然明顯對買買買注意到上鍊方式這個點感到滿意。
滿意過後，晉然沒有再說讓她提意見的話，原本提意見的這個話題就可以到此爲止了。
買買買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可以這麼腦殘，晉然都已經要放她一馬了，她卻毫無求生欲地自己往槍口上送撞。
老闆既然在意被誇讚的點，就肯定會更加在意被提意見的點。
提意見的點，如果晉然剛好也覺得還有提升空間，自然是好事。
萬一提出來的意見是晉然自己覺得特別有新意的點，豈不是又把馬屁又拍到馬腿上？
“你繼續說，提升一下什麼？”晉然的語氣，已經聽不出什麼喜怒。
“呃，我真的可以說嗎？這隻表不是都已經做完了嗎？這麼完整的一個設計，我想着，現在不管說什麼都像是畫蛇添足。”買買買後知後覺的求生欲，來得晚總比徹底消失要好一點。
“還沒發佈呢，不算做完。”晉然看着買買買，聲音像是從平靜無波的港灣泛起的層層漣漪，弄得買買買沒法拒絕他的提議。
如果不是考慮到，她一個不懂製表的人，不應該在大師面前班門弄斧，買買買剛剛就不會忽然停來下捂住自己的嘴巴，而是會一口氣把自己的話說完。
既然自己不小心開了一個頭，讓人無法抗拒的聲音，又鼓勵她繼續說下去，買買買只好吐出一口氣，準備表達一下自己的真實想法。
作爲藝術生，買買買不懂製表，卻還是懂一點藝術的。
買家大小姐小的時候，買海洋和安淑儀用“題海戰術”培養她的興趣愛好。
晉然設計的這隻懷揣了一顆“中國心”的羅傑杜彼十二獸首腕錶，除了買買買剛剛提到過的那些中國元素之外，錶殼底蓋的外圈，還有一圈漢字，是不背後的那隻騰龍，更能在第一時間吸引買買買的眼球的。
可買買買卻單單挑了浮雕騰龍自動陀部件，隻字不提外圈的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代表時間的漢字。
這一圈漢字醒目到壓根就沒有可能讓人忽略，買買買隻字不提，只可能是有意爲之。
“我聽說，在羅傑杜彼，到了圓桌騎士這樣級別的限量表款，都要經過900道工序、600個小時的質量控制檢驗，還有長達一個月的觀察和嚴格測試，最後還要加上日內瓦波紋，是不是？”買買買以問題代替回答。
“沒錯，就算是夾板深處，都一樣要經過手工斜角處理和拋光打磨。你對鐘錶的製作工藝和熟悉啊。”晉然給了買買買一個不太符合實際情況的評價。
大概是看買買買有點緊張和不自在，所以故意找一些輕鬆的內容來聊。
“呃……我昨天剛好了解了一下日內瓦印記。我個人比較不太成熟的看法是……作爲一隻精益求精的，需要找最頂級的精雕大師製作做獸首，背後的黃金龍浮雕更是技術和藝術完美融合的傳世之作。表背外圈的十二個時辰，竟然用了有些普通的隸書。這是中國的書法作品首次在高級製表領域的展現，這十二個字，空有形態卻沒有神韻，顯得有些不夠格調。”
買買買提的意見，開始的時候有些猶豫，後面下定決定要發表自己的意見，就不再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了。
也許國外的買家並不一定看得懂這一圈字的真實含義，更加不會考慮這一圈字的書法造詣如何，可細節決定成敗。
一隻真正高“逼格”的頂級腕錶，就應該要把每一個細節都足夠有逼格。能匹配上圓明園十二獸首的十二個時辰，現在刻在表背後的書法的筆力，是沒辦法匹配的。
“你知道表背後的十二個時辰是誰寫的嗎？”晉然的語氣開始帶着些激動的情緒。
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看晉然的表情就能知道，買買買覺得沒什麼風韻的這一圈字，是有故事的。
買買買滿心憂慮，遺世獨立，平時也看不太出來情緒的晉大傳承人，應該不至於因爲這樣的一個意見，就氣到要把她掃地出門的程度吧？
買買買還在爲自己的工作前景擔憂的時候，遺世獨立的晉然比剛纔還要更加激動地拍了拍買買買的肩膀，又拉着她的手去了會客區。
買買買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是個什麼情況，人都已經被拉倒會客區。
晉然的情緒有點反常，如此這般的激動，是高興，還是生氣？
怎麼還扯上老爺子了？
晉然之前說找東西，是從會客區的櫃子裡面，拿了一堆寫過的宣紙出來放到茶几上。
拉着買買買回到會客區之後，又從櫃子裡面，抱出來更大一堆宣紙出來翻。
“誰……誰寫的？”買買買有點心虛的發問，該不會你十二看看起來顯然是臨摹，沒有一氣呵成的風骨的字，是某位大師的作品把？
“我爺爺。”晉然一邊翻找，一邊回答買買買的問題。
買買買立刻明白，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這比她眼拙，看走眼了大師的作品還要更作死。
雖說，這一款表，晉然是用來致敬自己的師傅而不是爺爺的。
但老爺子人都不在了，買買買還在一邊詆譭老爺子的字。
晉然不生氣，那才奇怪了。
不過，也沒必要激動到把櫃子裡面所有的宣紙都翻出來把？
買買買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喝到，工作室明天早上的那一杯龍井茶。
“我小時候，看到爺爺的書房掛了一幅字。別人家掛書房牆上的字，都是天道酬勤、厚德載物之類的，我爺爺在最顯眼的位置，掛的卻是十二個時辰。”晉然笑得很開心，和買買買原本預期的反應完全相反。
“這樣啊？”買買買有點搞不清楚遺世獨立的晉然，此時瘋瘋癲癲的樣子是不是被她給氣到了，還是中邪了。
“我那個時候喜歡在家裡玩滑板，飛檐走壁的那一種，一不小心把那幅字給弄碎了。”晉然很少像現在這樣，把自己的喜怒都寫在臉上：
“我一直都記得那十二個字的神韻，這次做十二獸首腕錶，把我爺爺到瑞士之後寫的字都拿出來，拼拼湊湊地湊齊了這十二個字，大多還是落款的位置。然後一個一個複製下來組成了十二時辰，卻找不到原來的感覺了。”晉然一臉的遺憾。
“哦，原來是這樣啊。”買買買不置可否。
“你幫我一起找一下，看我爺爺有沒有留下專門寫十二個時辰的字帖。”晉然指着會客區的一堆宣紙和買買買說：
“外圈的書法字體，我在瑞士找了很多個版本，都不滿意，最後纔想到拿爺爺的以前字帖出來湊字。爺爺退休之後到瑞士寫的字不算多。”字湊齊了之後，晉然完全就找不到自己記憶中那幅字的感覺。
晉然這次回國，就是來找老爺子主持強達工作室，精力還比較好的時候，留下的書法字帖的。
老爺子的字，其實寫的還不錯，遒勁有力，看過十二獸首腕錶的人都和晉然說，這隻表已經很完美了，但晉然怎麼都過不了自己的這一關。
他和買買買一樣，始終都對外圈十二個時辰的神韻問題感到不滿意。
可惜，老爺子人已經不再了，不然晉然肯定會要求爺爺再給他寫一遍，量身定製的那一種。
“你讓個位置給我，我來找一下。”買買買去到了會客區的櫃子，從最底部拿出一個小盒子，問晉然：“看看這是不是你印象中的字。”
晉然從盒子裡面拿出了三“段”紙，原來應該寫了【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這十二個字的一幅字，如今分成了三段，子醜是完整的，寅卯丟失了，辰巳午未這四個字，只剩下了上面的一半，申酉戌亥也是攔腰截斷，剩下了下面的一部分。
“對，對，就是這一幅，被捲進了我的滑板輪子裡面，出來之後就面目全非了，原來我爺爺沒有扔掉啊。”晉大傳承人很難得開心地像個孩子。
“呃……想象不出來，獨立製表人變成一個飛檐走壁的滑板少年，會是一個什麼樣子。這幅字……”買買買欲言又止。
“你說這幅字還能復原嗎？不然我再找找我爺爺其他的字帖裡面，有沒有這十二個字。”晉然又開始在一堆宣紙裡面翻。
“那個，還是不要找了，應該是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肯定不會是你想要的感覺。”買買買阻止了晉然繼續翻找的動作。
“因爲這些字比較不常見，正常練習書法的時候，很難找全十二個時辰？”晉然之前在瑞士家裡翻箱倒櫃的時候，他爸爸媽媽就有說過這樣的話，可他還是找到了。只不過最後出來的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那個，你想要這幅字的感覺，你再怎麼找，都肯定是無用功。”
“爲什麼？”
“那個，我如果說了你特別不愛聽的真話，會不會慘遭開除？”買買買只有在特別猶豫的時候，纔會一口一個“那個”。
“我什麼時候開除過工作室的員工？”晉然有點意外的反問。
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給了買買買一個動不動就會開除人的印象。
“老爺子離開工作室之後，銷售全都換人了啊。”買買買拿面具大師過來的時候，就沒有遇到熟人，要不然，一開始就有人引薦，可能也不會有後面的那許多故事。
“以前的兩個銷售，都和工作室的技師結婚，然後自己出去開錶行了。離開的人是去開夫妻店去了，不是我開除的。爺爺前前後後，帶了四十六個徒弟，不可能都留在工作室。他很支持自己的徒弟出去創業，啓動資金都是工作室以入股的方式墊付的。”晉然說的情況，買買買倒是沒有聽誰說起過。
“這樣嗎？還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啊。既然不會一言不合就被開除，我就和你說實話吧。你看中的這幅字，並不是老爺子寫的，所以你在瑞士找這十二個字的所有努力，註定都是無用功。”買買買能直接從櫃子底下找出這幅殘缺的字，顯然不是第一次看了。
“不是爺爺寫的，那是誰寫的？”晉然嘗試着在“三段”殘破的字裡面去找落款，卻發現整幅字的落款已經不知去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