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婚(下)

古時,建在半山的建築無非寺院、道觀以及往生者的陰宅之類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侯開始,人們喜歡將別墅建在據說風景秀麗、風水上佳的山中,殊不知地靈易出人傑,山林易出妖精。

天景閣位於城市西北外郊的景山半腰。此處山勢平緩,景色怡人,生態環境良好,可俯視整個城市。

一大早,沿着盤山公路曲折而上,遠遠的便可見各具特色的一幢幢豪宅隱在林深葉繁處。他是跑着來的,速度飛快早已超過人類的極限。好在此處來往車輛甚少,倒也無人瞧見以至驚世駭俗。身上沒錢的人,傷不起……

回憶着欣的描述,他很快找到了目標,欣之前居住的那幢別墅。摁響門鈴後,過了五分鐘之後,別墅前院的大門才施施然打開,開門者是一個五十多歲,態度謙和的婦女。她應該就是欣口中的李嬸。

唐醒了。事實上,一整晚他都沒睡好。自打昨晚妻子告訴他,要找她談談,他心中就像哽着一塊骨頭,咯的慌。

結婚十年,他們並沒有孩子。不是他不想要,而是,而是他根本不能要啊!他的妻子,不是人……

晉省,自古流行冥婚。男女定親後,若一方死亡,另一方也應與亡者的靈牌舉行婚禮。直至今日,這一習俗仍在一些偏遠農村流傳。

唐清晰地記得,成婚第二日早上,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原本應該死去的妻子躺在他的身側時,那種發自心底的恐懼。當時,他就一聲驚叫,嚇得暈了過去……

後來,妻子告訴他,不忍他在人間孤苦一生,故以鬼身來人世陪他。待其壽終,同下黃泉。當然,這樣做是有代價的,之後百年不得輪迴。

那一刻,他心中除了恐懼之外,也是頗爲感動的。慢慢的,也就接受了這一事實。只是,像他們這種情況,不適合再在家鄉生活了。哪天親友上門,活生生見鬼,如何處之?於是,他和妻子遠離了故土,來到了這個城市。

到了這個城市之後,他在外努力打拼,妻子在內勤儉持家,一人一鬼倒也配合融洽,十年後創下了不小的成就。當然,這其中一大半功勞要歸於他的妻子。事業上遇有什麼難題,他第一個便想到妻子,每次妻子提出的建議無不是最佳解決之道。

回過身子,看了一眼熟睡中妻子那蒼白、清麗的臉,唐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人鬼殊途,人鬼殊途……要是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該多好,想必我也不會另有異心了吧。當年,妻子活着的時侯,他是真心愛她的!

這時,唐心中又浮起另一張美麗動人的臉……對於妻子,他從來只是敬畏交加。而他的愛,從和她的眼神第一次接觸開始,便毫無保留地全部給了她。這一點,唐心中深知。想到她,唐陷入了失神狀態。

“你醒了?”

妻子突兀睜開雙眼,直直盯着他,冷冷地問了一句,讓回過神來的唐真切的一個哆嗦。十年了,他還是不能習慣妻子那不帶一絲人氣的臉。

“你好,請問你是李嬸吧?”他眼中精光閃爍,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婦女。

“是啊,我就是。請問你是……”李嬸警惕地審視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大清早的,只穿一個T恤套一件夾克,不冷嘛?

“哦,我是欣的表哥。她說這幾天在我那住幾天,可是她的衣物都留在這兒,讓我來幫她拿過去。都寫在上邊了,麻煩李嬸您給整理出來,好讓我帶走。”他掏出一張欣親筆寫的紙條,說着事先編好的理由。

李嬸接過紙條,細細的查看了一番。沒錯,是欣的筆跡。

“小姐的表哥啊,真是貴客,請到客廳稍侯,我這就去把小姐要的衣物給整理出來。”李嬸熱情的將人迎進門。

十幾分鍾之後,李嬸將一個裝滿衣物的包交給客人,禮貌的跟客人道別,送出了前院大門。返身回屋時,走了幾步想到剛纔忘了關上大門了。一回頭,猛的發現門外已經沒了那個自稱欣表哥的不速之客的身影。當下心中一驚!

門前就一條直路,幾十米後纔有個彎,這纔多久就沒了人影?這時李嬸才省得,方纔似乎也沒有見到門外有車停着啊!景山這一帶,並沒開通公交,他是怎麼來的……

“李嬸沒問題。”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優雅地拿着刀叉,在披薩上面劃拉着的欣。

欣聞言,手一抖,叉子沒拿穩掉了下來,和大理石質的桌面相撞發出幾聲清脆的金屬聲。排除李嬸後,如果仍有問題,那隻能是他了……

“是他?”

“是他!”

“你確定?”欣很茫然。

“別墅中有鬼氣卻又無鬼,李嬸是人。種種跡像表明,鬼不在家。”他分析道。

欣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他的心跳他的體溫還有他的溫柔和他的激情……這一切,明明自己曾經真切地感受到的。這叫她如何能夠相信,他不是人……

“帶我去找他。見面之後,一切都能水落石出。”他自信地說道。

“我找不到他……”欣悵然若失。原本,他的手機就只在工作時間開機。最近,乾脆二十四小時關機,自己想找他,真的很難。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嗎?”他皺眉。他不是不能接受亡者留在人間。只是他不能接受亡者留在人間之後仍像生者一樣生活。後果會很嚴重……

“我只知道,他住在麗景小區。”語氣落寞,黯然神傷。欣不知道如果證實他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人之後,自己該如何自處。

“嗯,這就夠了。知道大致地點,我就能找到他。”說到這,他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欣,問道:“那麼,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吧……”

該面對的,總歸要面對的。

……

麗景小區,一男一女在門衛處登記後進入小區。

男的走在前邊,不時地擡起頭思索着什麼,眼中精光乍現。女的低着頭,跟在男的身後一米處,心事重重。

找到了!不多會,男的猛一轉頭,緊盯着小區中的其中一幢樓,表情嚴肅。

開門的是一個美麗的不像活人的女性。一見到這女人,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在她的身上,幾乎沒有一絲人氣。

“是你?你來我家幹什麼!”唐的妻子看清來人之後,原本就冰冷的神情更接近萬年不化的冰山。

二奶見原配,總是會心虛。欣躲到他的身後,不敢應聲。

“能進去說話嗎?”他淡淡地問道。

“……進來吧。有些事,我正想找她談談。”唐的妻子指了指男子的身後,冷冷的說道。

“有客人?”唐正在吃早餐。這時門鈴響了,妻子去開的門,然後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這會已然嚥下最後一口食物,從餐廳裡出來。下一刻,他的臉色就變了,她怎麼會到自己家裡來?他身前的那個陌生男子又是誰?

“周唐先生你在?太好了,正擔心找不到你呢。”陌生男子笑,笑的很詭異。

“你是……”唐見到欣來家中,心中惶恐!本來,他就怕自己那鬼妻子會對欣不利,現在她居然送上門來了。怕接下去會發生他所不願見到的事。至於陪她一起來的那個陌生男子,他哪還顧得上。

“我最怕人問題這個問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苦笑。“不過,這不要緊,你只要知道我是一個通靈者就行了。”

事實上,他也不清楚到底怎麼樣才能算是一個通靈者,只不過想不出更好的稱呼,就拿這個用用先了。

一聞此言,唐和他的妻子臉色瞬間一變。通靈者,來自己家做什麼?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能從對方眼神中找到驚慌之色。欣雖然一直躲在男子的身後,可進門之後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唐的身上,這時見唐的反應有異,心中一個“咯噔”,一種絕望感油然而生。

“我不認爲,一個亡者可以像生人一樣,在世間生活。”男子盯着唐,嚴肅地說道。

“你想怎麼樣?”唐挺身而出,擋在了妻子的前面。雖然,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欣,但這不代表他對妻子沒感情。相反,那是一種血濃於水的親情。

沒錯,對於妻子,他是恐懼、憎惡、厭煩,但這些負面情感只是針對妻子非人類的身份。並不代表他願意看到妻子受到傷害。這些年,一起過,妻子爲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欣看到這一幕,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或許,自己出現在他的身邊,從一開始就是一種錯誤。這時侯,欣的心中早已忘了追究,眼前的唐到底是人是鬼。

“大師,我能私下跟你說幾句嘛?”妻子試圖推開面前的丈夫,可是沒有成功。唐生怕妻子一冒頭,就會被所謂的通靈者傷害,緊緊將她護在身後。

男子一眼望去,唐的妻子不復之前的冰冷,眼神中帶着難以掩飾的哀求之意。心中不由一軟,思索了幾秒鐘,點了點頭。

在妻子的再三保證之下,唐才半信半疑地同意讓陌生男子跟妻子私下會談。客廳中,只剩下他和她……

“爲什麼?”欣問。

“她是鬼……”唐答。

欣神情複雜地盯了唐好一會,似乎明白了什麼。

唐回頭看了一眼書房,那是陌生男子和妻子密談的地方。又轉頭看看欣,心憂之中混合着心虛……

回去路上。

“你應該明白真相了吧?”他問。

“嗯!”欣答。

“你……應該明白接下去怎麼做吧?”他遲疑了一會,還是問了。

“嗯……我會離開他……”欣擡頭望天,一滴清淚掉了下來。

……

十年前,冥婚次日晨。

妻子一睜眼,發現早逝的未婚夫唐就趴在自己的身側,驚恐地盯着自己……

祖輩曾救過一異人,得援密法。可將新亡之人魂魄封於屍身之內,猶如活人一般“活着”。同時,修改受術者的記憶,不讓其察覺自己已死。

只是,此術施展後,須有一人長年累月自願爲亡者提供陽氣,方能使此術維持下去。志願者,折壽損福,百年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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