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我又將一人煉魔,朱雀面色鐵青卻偏偏奈何不得。所謂魔由心生,只要被捕捉到內心有一絲的負面情緒波動,那麼即便是他也難逃墮入煉魔域的境地了。更何況他現在身中禁制本就難動彈,爲此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的一舉一動,謹慎的收斂着心神,抑制着內心的憤怒。
我矗立當場,側眼注視着他,施以粲然一記微笑,無奈他臉色實在不好。
我只得轉首去看了青龍,他倒是一派悠然自得靜候好戲的樣子,“這是出於剛剛的報復嗎?還是青龍神君和朱雀神君所想一致,只待不知何時追擊而出的白虎神君在茫茫三途上發現我本源魂識的所在,將我誅滅?”
畢竟是上古神靈,雖然身遭禁制不得行動,但話還是可以說的。聞言他倒是陽光直率,徑直嘻哈笑道:“哎呀,被你猜到了?那要怎麼辦好呢?小鳳凰?”
迴應他的是如迴應我一般的沉默。他不免黯然,像個沒有分到糖果的人類孩童。其實我倒是喜歡和這樣的神打交道,並不是因爲這份天真。“青龍神君想我猜你是在爲剛纔的事情報復?可是面對如此反差的情狀,卻還能不以爲意甚至與一個對手相談笑,試問有這樣魄力的人,其實力又有多少呢?”
“呃······你這是在讚揚本神君嗎?”猛然他一雙金光燦爛的眼眸圓睜,精光大盛,“小鳳凰!你聽見了嗎?終於有人讚揚本神君啦!還是個魔力不小,大有前途的魔呢!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這一次,你想多了,他只是有些白癡而已。”半晌,黑着一張臉的朱雀終於肯開口了,卻不是對同爲神君的青龍,而是對我這個魔物。那言辭無異於將正在興奮欣喜之中的青龍石化冰封。
是以對着一個塑像我無話可說,他們想爲白虎爭取的時間我也不想給,便施施然轉了身,看着監木然的筆直向前,身上泛出淡淡的金芒,靈力流泄,紛紛融入忘川。獵奇者的靈力,加上忘川水的特質,以及赤羽作爲曾經僅存的一絲關聯媒介,我要的效果很快便會顯現了。
凌空操縱,只一揮手,神將藍雨便只能立於岸邊俯首觀望河中倒映景象。至於另一位赤羽,雖然看不到,但畢竟是曾經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作爲最不願意回想起而潛意識中消卻隱匿的記憶,再度被喚醒必然會有所感知。
“我說過,你應痛恨之人除我之外還有一人······”
大雪初霽的冬日,陽光穿透雲層映照而下,整個庭院裡的銀裝瞬間分外刺目。
“娘,過來曬曬太陽吧,或許會暖一些。”陰冷潮溼的槍斃下倚坐着的孩子面色泛着灰白,有些出神的望着那透過狹小窗口漏進來的陽光。
對面一個面帶憔悴的婦人裝扮的女子靜默的看着他探出手去迎接那窸窣播撒下的陽光,溫柔的笑着,卻又泛出淡淡的苦澀,竟是一個忍不住就溼了眼眶。
這已經是他們被關在柴房裡的第二天了,昨夜一夜風雪呼嘯苦寒煎熬是何滋味又有誰人知曉。
“暝······”她輕聲想要喚了兒子過來,卻不料剛一開口便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娘!”那孩子見狀,急忙想要起身近前,卻不料自己的身體僵硬難以行動,剛一緩慢掙扎起身便應勢重重跌倒在地,眼前一陣昏花,頭也是暈暈的,使不出力氣,心中一陣着急,索性拖了身子在地上匍匐着前進。
“······暝兒!咳······”顧不上自己咳得胸中一陣疼痛,她慌忙便想要上前扶起孩子,豈料自己也是一記踉蹌險些跌倒。目光一晃間便又瞥見了門口地上擺放着的一塊剩饅頭。那是昨夜下人隔了門縫丟進來的,還帶着一股濃烈的酸腐味道。
當時她看着一天水米未進的兒子上前抓起了那饅頭,心中還是一陣緊張,想要出聲阻止,誰知這個年僅五歲的孩子,竟是一把將其遠遠丟開,漠然看着它砸到門板之上應勢彈開,只憤憤的說了一句“貧者尚不肯受嗟來之食。”那樣子哪裡還像個稚童!面對一臉驚異卻又欣喜的母親,他甚至能體會出那種擔憂痛惜的心情,轉回身只是淡淡的笑了反而安慰似的對母親道:“娘,瞑兒不餓,不要再爲瞑兒擔心了。”
驀然回想,她胸中更爲疼痛。跌坐在地上將孩子緊緊地抱了攔在懷裡,淚水終是奪眶而出。
正在這個時候便聽柴房門“砰”的一聲被人粗魯的踢開,一片刺眼雪光映照而入,讓人睜不開眼睛。
逆着光的身影冷漠強橫,不由分說的便一把扯了孩子,另外兩個人則拉開了夫人。看樣子極爲不善。“你們放開我娘!放開我!”那孩子奮力的想要踢打,無奈凍餓之下哪還有力氣,即便是有一兩下踢在那家奴打扮的人身上也是不痛不癢的。反倒是他吵得急了,讓那大漢沒了耐心。粗魯的把他破娃娃一樣拎着狠命的搖了搖,惡聲惡氣的威脅到:“你給我放老實一點!”。
見狀,婦人反倒是急了,想要上前搶下孩子,卻無奈自己也是被人“攙扶”着的。只得冷下聲音到:“是你該給我放規矩一點!那孩子再怎麼說也是這府中的少爺!若是有所閃失,等將軍歸來,有你們好看!”
“呵!”不屑的冷笑了,幾個惡奴一對眼神便佯作恭敬的嗤笑道:“是——二夫人!不過只怕在將軍回來之前,要好看的是······”
“什麼意思?!”聞聲夫人被氣得臉上一陣青白,胸中鬱結難散的氣再次衝撞起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
見到這付樣子,那幾個似也有些怕了,訕訕的提了人便向外走去,口中來不斷的咕噥着:“這樣可不好了,若是真的鬧出人命來可就壞了!”
另一個搭腔:“放心吧,若是真的有什麼萬一,也是大夫人的命令。與我等無關。你說這大夫人也真是啊,身爲朝中高官元老之女嫁進這將軍府中,偏生受不得委屈,藉着家中勢力硬是強搶了大夫人的位置,將這個可憐蟲迫到如此境地。”
“噓!你說這些,就不怕······”提着孩子那名大漢聞言倒是臉色一沉,警惕的撇了撇被押着的夫人,見她低垂着頭看不清臉色,卻是一言未發的樣子,不免稍稍鬆了口氣。
另一個人則完全不以爲意的嗤聲笑道:“你還真是白長那麼大個子了,膽子小就算了,腦子竟然比膽子還要小。也不想想現如今這位大夫人還容得下這位夫人與少爺的存在嗎?她趁將軍外出爭戰之際三天兩頭的找各種理由迫害這對母子,卻只是留着一口氣慢慢折磨而不一招致死,留待泄憤消遣是爲了等將軍回來讓她們告狀的嗎?”
“你的意思······”
“哼~”見真的有人問詢了自己,那個精瘦一臉奸猾相的傢伙馬上卻得意萬分的牛氣起來“不知道了吧~以我分析看,在柴房受了一夜的凍,常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她現在病成這樣。大夫人自己不下手索性等的就是她自己病死了,不然現在也不會再借什麼‘昨夜有人看到柴房裡有瑩瑩火光,她們竟敢在柴房生火,險些釀成將軍府走水’的由頭來折騰這對母子了。”
一旁半晌未吱聲的另一個家奴,此時聞言開了口,卻是嘆息:“可惜啊,這位少爺怎麼說也是將軍骨肉,小小年紀卻要······唉。”
“嘁!你懂什麼,這個孩子雖然小可也不代表不懂事。再說了,如今有了洛少爺,那纔是將來要承襲將軍之位的嫡子。這個大夫人的眼中釘即便留下來也是以庶子的身份受苦,還不如······再說將軍回來看不看得到屍體都難說,沒準見到了洛少爺早就忘了喪子之痛了!”晃了晃手中孩子,大漢另一隻手玩笑似的順勢比劃了一個斬的姿勢。
“呦!這回你可算開竅了啊!還有你啊!人家自己娘都沒反應了,你跟着嘆息什麼?別忘了這府裡先下是誰在做主,被給自己找麻煩!······”他們還在喋喋不休的議論着什麼,那孩子只是漠然的看着,聽着他們的言語,雖然有很多詞都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多少揭開了心中地疑惑,難怪自己要被人欺負、難怪自己的娘總是攬着自己偷偷地拭淚、難怪這個原本人人恭敬自己的家會在一夕之間變得如此冷漠可怖·······他或許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條由後院通往前堂的路似乎很長,長到他足矣拿定某種注意。
當他被丟擲在那個彷彿高高在上的女人面前雪地裡的時候,他不顧周身跌打的痠痛奮力爬起,倨傲而立。那女人果然臉色一變,尖聲厲喝:“反了你了!沒規矩的東西!來人啊,家法伺候!”
一旁,他的母親聞聲一振,震驚擡眼盯着高坐上的人,連連搖頭。
那女人的臉色總算有所好轉,甚至還露出了笑容,不懷好意的笑。“打!給我狠狠打!打到他跪爲止!”
板擊之聲瞬間迭起,一聲重過一聲,那孩子卻硬是緊緊地抿着脣,不肯吭出一聲。較勁一般,那女人乾脆一把擲了手中茶盞,碎瓷片連同茶水濺了他母親一身,而她母親卻被人死死押着,不得掙扎。原本茶水只是溫熱,然而沾上冰冷僵硬的皮膚之後可以說那是超越了滾燙的燒灼,灼痛切膚之感,可以想象。
那孩子見此終是有所動容,淌下淚來。而一旁那女子已接手“家法”劈頭狠狠就是一擊打了下來。“啊——!”一聲近乎瘋狂的嘶喝,那母親發瘋般掙脫了束縛,衝將過去一把將孩子緊緊護入懷中,“家法”打在她背上,應聲折斷。
“娘!”
“瞑兒······不許任何人傷害我的瞑兒······你已經奪去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還不夠嗎?爲什麼還不放過我的瞑兒?!”發泄般嘶喊着,她那憋悶已久的淚水潰堤而出,聯合了口中溢出的鮮血滴落孩子衣衫。
“好啊!你倒是受凍降溫降得還不夠吧?竟是燒糊塗了,敢在這裡大放厥詞?!我叫你放!我叫你放!”發狠一般,那女人也顯出了癲狂,順手奪了一旁丫鬟端着的茶果盤劈頭蓋臉的便是一頓狂呼。
而那母親只得緊護了孩子,儘量替他擋下多一些的傷害。孩子終究是孩子,眼見母親受傷卻無人施以援手,撕心裂肺的慟哭堪堪是不可抑制了。悲慼之景一時之間竟有些站立一旁的下人也不忍觀望,紛紛偏過頭去了,甚至還有些小丫鬟,依然在偷偷拭淚。但終究是無一人敢上前半步。
見此情狀,那孩子哭着哭着霍然止了聲響,擡眼恨毒了的凜冽目光迎向那女人。不知爲什麼,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感覺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不同於這冬日的寒,那是一種彷彿被利刃枕在頸上,性命受到威脅時纔有的寒意,源自本能的恐懼。
茶果盤也是應聲落地,那女人呆愣如木雕石刻。
稍縱即逝之際,他奮力推開了孃親,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擡腿便是一腳踢在了那女人的臉頰之上,踢得她一記踉蹌。帶她反應過來,半邊面頰已腫起了寸餘高,青紫青紫的,就連視線也受了影響,鮮血順着嘴角淌下,堪堪還有兩顆牙齒鬆動脫落。
而那孩子則高聲喊着:“你便是容不下我與孃親!想要置我們於死地!你可知我亦容不下你還有那個······那個叫什麼嫡子的孩子!我現在就去殺了他,報仇!”
語出驚人,那女子先且不說自己的奇恥大辱,便是自己的孩子便在容不得她多想,拔腿便追,邊追邊下令,“給我攔住他!不!抓住他!直接給我打殺了這個小畜生!”
一路狂奔,他只覺自己的心臟幾欲跳出胸膛。確認了這是來時偏僻路徑,身後之人確實也已追來,他反而沒有了那樣的慌張。按照預想的一樣,他奔至柴房門前站定,那女人如餓虎撲食一般衝將上來,他堪堪避過,而那女人則被門檻絆倒跌入房中。
他迅疾竄入,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從門後抄了劈柴的斧頭倒轉了斧頭舉起便是瞄準落下,那女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號便昏厥過去。他鬆了手中利斧,眼中瞳仁剎那間顯現的紅光漸漸黯淡,整個人方纔感覺有些脫力,汗水也微有些沁溼了淡薄衣衫,不過神思卻是無以倫比的清明。接下來,他便像個嫺熟的殺手一般,撿了地上那塊餿臭生硬的饅頭填入那女子口中,方纔重新拾起地上那柄砸折了那女子腿骨的斧子,接二連三的砸折了她另外的手腳,她雖然劇痛之下驚醒過來,卻無奈被封了口,喊叫不出。
只得驚異恐懼的眼睜睜看着這孩子,展現着與他年齡不符的特質,面無表情的將堆積好的柴薪推倒散落,堪堪將她自身掩埋。他眸子裡流轉着深沉的滅意於緋紅的光彩,傲然站在柴薪之上居高臨下的望着自己,平靜的自言自語一般說道:“這就是代價。我已經忍受夠了,尤其是在你欺負我孃的時候。”
“嗚嗚嗚嗚嗚·····”
“你知道嗎?我不是個狠毒的人,但是你!你讓我變得——狠毒起來不是人。”
“嗚嗚~”她驚恐眼中已淌下淚來。
“我應該感謝你嗎?讓我發下了這個偌大府園裡最人跡罕至的地方,當然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爲你的壓迫讓那些下人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一時半會沒人能找到這裡。”
“嗚嗚嗚!”
“他們都忙着跑去那個什麼嫡子的房間找我呢,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個房間在哪。是你們想殺我想得太過癡狂了,反而叫我找到了機會。”
“唔——!”
“你放心!當人們能找到你的時候,這裡已經是一片火海了。我斷了你的手腳,你逃不掉的。到時他們雖然能懷疑我,不過卻沒有證據,因爲我只是用砸的,並沒有染血,更沒有人看到過我做着一切報仇。”
“嗚······”
“你想說什麼?想呼救嗎?只要把那個餿饅頭吃下去你就能說了,你吃吧,吃啊。”脣角扯出一抹高深的弧度,他跨過對方的“屍體”,取了地上她昨日爲今天尋釁理由故意留下的火石輕輕碰撞。
“篤、篤、篤”
白茫茫的雪地裡,他孑然孤立。枝頭一朵紅梅綻放開來,抖落積雪打着旋的拂過他眉梢。他仰頭觀望,那一簇鮮豔的紅,便如身後不遠處的火光一樣明媚燦爛。莫名他輕聲笑了,似是許久不曾有過的歡愉,眸中緋紅的靈光逐漸消散褪去,孩童的天真顯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