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下,水光粼粼。
圓月當空。
微風吹拂,湖水盪漾。
湖中的月亮卻時圓、時彎、時碎。
石劍獨坐船頭,看着水中的碎月,不由又是一陣思緒萬千。
他想起自己做到了龍庭大將軍之位,卻依然沒查清身世,依然找不到孃親的下落,感覺自己好無用。
他想起了身世,自然又想起葬身劍閣的嶽鳳,想起她是因自己身世而死的,不覺悲從中來,淚水紛涌而出。
他感覺得自己和嶽鳳就像是湖中的月亮,時圓、時彎、時碎。
他泣聲放歌:“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了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何芳霞悠悠醒來,聽得艙外有人泣聲放歌,聲音甚是淒涼,道:“誰在外面放歌?”
不見有人答話。
她掙扎坐起,才發現綠衣丫環睡在身旁。
何芳霞搖醒她,道:“綠杏,紅杏呢?”
綠杏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小姐,我不小心睡着了。你安心睡吧,紅杏在外面守着呢!”
何芳霞奇道:“紅杏幹嘛在外面守着?”
綠杏道:“那小子還在外面,紅杏當然要在外面守着了。”
何芳霞急道:“哪個小子?石……石將軍?”
她忽然想起來了,剛纔石劍闖進來扯她衣衫,爲她止血。
綠杏道:“就是剛纔救你的那個小子。什麼?他是石將軍?他是一名將軍?”
何芳霞不答,粉臉大紅,掙扎坐起來。
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沒繫好,心中大羞。
“小姐,什麼石將軍?你認識他?”綠杏好奇地站起身子。
“認識……唉……他就是名滿天下的石劍,皇上欽定的龍庭大將軍石劍……”何芳霞嘆了口氣,結結巴巴地道。
她想上次自己救了他的人質,讓他不會束手束腳,殺了行刺他的十八喇嘛,實際是救了他。
這次他救了自己,這不就是緣份嗎?
世事咋那麼巧?
她其實在打鬥的時候看到石粒飛來相助,便知石劍在不遠處了。石劍名滿天下,朝野之中,誰不知他用小石粒作暗器?
“什麼?石劍?小淫魔?砰……”綠杏驚世駭俗地道,嚇得摔倒在船艙裡。
“唉……”何芳霞其實暗中見過石劍多次,多次隨父親前往蜀川刺探石劍情況,知川中百姓稱他石青天,也知江湖中人罵他小淫魔。
她沒想石劍名滿天下,卻是臭名,連自己的丫環聽了也會嚇得摔倒,不由有些替他不值。
“他其實是好人,蜀川百姓都稱他是青天大老爺。你以後不許再稱他……‘小淫魔’三字。”何芳霞待綠杏爬來,低聲訓斥。
她說到後面,又有些結結巴巴。
一介少女,“小淫魔”三字,實難說得出口。
綠杏伴在她身旁,身子還在抖,沒有答話,也不敢再問。
兩人良久無語。
過得半炷香功夫。
何芳霞羞答答地道:“綠杏,外面冷,你還是……還是……叫……叫他進來吧。”
她說到最後,聲音低得像蚊子咬。
綠杏看了一眼何芳霞,道:“小姐,你受傷在身,難道你不怕他啊?”
何芳霞沉吟了一下,道:“你也會說我受傷在身了,他要怎麼樣早……早……早就……怎麼樣了,你還是叫他進來罷了。”
綠杏一想也有道理,走出船艙,叫道:“紅杏,小姐叫你和那小子……石……石將軍進來。”
“什麼?讓……讓他……他是將軍?”紅杏不解地叫道。
“他是龍庭大將軍石劍……小姐叫你們一起進去。”綠杏道。
“天啊……”紅杏聞言,差點摔倒。
好在綠杏眼疾手快扶住她。
她想:自己真有眼不識泰山,名滿天下的石劍,石大將軍,自己今夜竟然呵斥他好幾次。娘呀!好在他沒介意。
大將軍啊!得罪一般官府中人,尚且沒有好果吃,自己竟把大將軍給得罪了。
紅杏只嚇得渾身發抖,手腳痠軟,身子乏力,哆嗦着,怎麼站也站不起來。
石劍正坐在船頭髮呆,背對着她們。
“唉……小姐說他是好人……”綠杏嘆了口氣,似乎還有些不信,扶着紅杏走到艙門,朝石劍道:“石……石將軍……我家小姐請你進來。”
石劍好像仍沒聽到。
“自古多情空於恨,此恨連綿無絕期。”他正吟詠放歌,發泄內心的傷痛。
他想起自己也是在湖上與嶽鳳相識,只不過,那是西湖。
那時,自己少年輕狂,金扇耀眼,被文水山撞入水中,差點喪命。是嶽鳳,救了他;用吻,給他重生。
而今,佳人已逝,柔情不再。
自己一生,只能用內疚,去填補那個遺憾。
他感懷身世,思念佳人。
不知不覺,他肝腸寸斷,淚流滿面。
綠杏撿起一粒石子向石劍扔去。
石劍背部微覺一痛,回頭道:“你們幹嘛打我?”
綠杏見狀,膽子大了些,道:“我家小姐叫你進去。”
石劍站起來,抹拭淚水,驚喜地道:“什麼?你們小姐醒了?”
紅杏也緩過神來,道:“你希望她不醒啊?快點進來。”
她倆看到石劍這麼平易近人,俏皮又回來了。
石劍跟着她們進去,果見何芳霞醒了,正靠舫蓬坐着,便道:“何姑娘,你醒了?”
何芳霞蒼白的臉上“突”地一紅,芳心“怦怦”直跳,道:“謝謝將軍救命之恩,民女身上有傷,不能行禮,請見諒。”
她看到石劍臉上淚痕猶在,不覺又是一怔。
倏然間,她耳邊響起了他剛纔的歌聲。
她腦際間掠過嶽鳳的慘死。
她又爲石劍對嶽鳳的深情而感動。
石劍坐下,笑道:“何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上次在石府沒你救出何叢,我肯定會束手束腳而被那些喇嘛殺了。我要謝謝你纔對。”
“什麼?你們早就認識?”紅杏綠杏二女異口同聲地道,兩張俏臉又是一陣驚愕。
何芳霞沒答理她們,對石劍道:“大將軍誅滅巨鯨幫,濟南百姓感恩不盡,民女聽說將軍押銀上京,爲何又出現在太明湖上?”
她不想再聽,也不想再說那些謝來謝去的話。
她有心移開話題。
“唉……那些江湖中人不放過我,我怕銀餉有事,所以又耍花招折了回來,調開那些江湖中人,好讓銀餉安然押往遼東。”石劍嘆了口氣,如實相告。
“將軍憂國憂民,民女久聞大名,只是不解江湖中人爲何老纏着將軍不放?”何芳霞聞言,心頭甚是感動。
她心想:此子要是武林中人,早該稱大俠了。
她不明白爲何江湖中人總罵他是小淫魔。
“何姑娘,令尊也不放過我呀?”石劍一言脫口而出,忽又有些後悔,怕刺傷她的自尊。
“唉……對不起,民女向將軍賠不是。家父受武尊、沈雪芬等人妖言惑衆,迷戀易筋寶經,行刺將軍,民女一直心中不安。”何芳霞有些尷尬,連忙彎身向石劍賠禮道歉。
“哎呀……”她一彎腰,牽動傷口,痛得叫出聲來。
“何姑娘……不必多禮……”石劍大吃一驚,急搶身上來,扶住她。
“滾開……”紅杏綠杏二女卻以爲石劍藉機佔便宜,異口同聲斥責,推開石劍。
“哎呀……”石劍被她們推得手一顫,又牽動何芳霞身上的傷,痛得她又叫了起來。
“小姐……”紅杏二人急退後開來。
石劍緩緩移開放在何芳霞香肩上的手,望望兩個丫環的眼神,嘆了口氣,又坐回對面。
他驀然又明白過來,世上皆把“男女授受不親”看得很重。
倏然間,他又想起了出家爲尼的張蘭。
他從她口中第一次得知“男女授受不親”。
“唉!蘭兒從此與青燈相伴,真是苦了她。”石劍想到張蘭是孤兒,人生本是不易,奈何又愛上了唐關這個叛賊。
他霎時間眼眶泛紅,淚光閃閃。
“你們……不要這樣……石將軍是好官……好人!”何芳霞疼痛過後,低聲斥責兩個貼身丫環。
“小姐,你幹嘛還護着他?你不是爲了他與教主吵翻了嗎?要不是這小子,你也不會離家出走呀?你也不會受傷呀?”綠杏嘰嘰喳喳,甚是不解。
“就是,要是剛纔奴婢知道這小子就是石劍,就不讓他進來了。”紅杏接口過來,又斥責石劍。
她們似乎與何芳霞關係很好,並不懼怕何芳霞的斥責。
“何姑娘,原來你……”石劍沒想到何芳霞此番是離家出走,且是因爲自己而與她父親吵翻的。
他心頭忽然一陣異樣的感動,張着嘴卻一陣哽咽難言。
他沒想到虎狼之毒何浩林,竟能生出這麼好的一個女兒。
何浩林與何芳霞,父女倆,簡直一個在天下,一個在地下。
骨肉相連,一個狼毒無比,一個善良可愛,恰好相反。
人生在世,確有一些事情,讓人難懂。
石劍與何芳霞在畫舫裡互敘衷腸。
往後,何浩林得知此事,會否氣得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