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雪止,銀華如練。
蒼山皓若雪海,白茫茫一片。
篝火雪光,交融在一起,千獐坪裡明如白晝。
石劍一身血衣,坐在地上,抱着馬迎春的遺體,心頭難過異常,木然如若傻了一般。
他腦海裡一一閃過自己與馬迎春的相識、相遇、相處,拍不散,揮不去,剪不斷,理還亂。
馬迎春胸口的劍洞不再流血。
她的血已經冷凝。
戚娟一直站在石劍身旁,聽得馬迎春對石劍說“原來……我……我也喜歡你。”不由渾身一抖,氣憤又涌上她的心頭。
她不知道石劍與馬迎春之間實際情況,以爲石劍又揹着嶽鳳四處留情。
她身形搖晃了一下,怒斥石劍:“姓石的,你到處拈花惹草,真是死淫魔,賊性不改,枉我師姐對你一往情深。哼!難怪江湖中人十年圍殺你,你還真是不得好死。”
她隨即提刀而去。
“戚姑娘……”石飛紅急飛身去追。
戚美珍、嶽森夫婦本想與石劍說說話,見狀急追戚娟而去。
“你們去陪石當家吧……”尉遲鬆急對賴得出等人道。
雄櫻會諸好漢朝石劍拱拱手,飛身而去。
何浩林、嚴振東上前對石劍道:“石將軍,後會有期。”
石劍木然不動,仿如沒有聽到。
他們轉身就走。
一些遠遠觀望的武師,瞬間又對石劍產生誤會:此人原來與天花教有勾結?難怪何浩林一直沒有出手!哼!奶奶的,此人不僅是死淫賊,還是大毒魔。爺們一定要宰了你!
宮長樂揮劍攔住何浩林,喝道:“快拿解藥來!”
丁華江等丐幫中人也持刃上前。
“嘿嘿……好!給你!”何浩林冷笑一聲,揮手一揚。
“蓬”的一聲,一顆煙花在衆人跟前炸開。
空相大師叫道:“小心煙霧有毒!”
衆人連忙揮掌驅霧。
煙霧散去,何浩林與嚴振東的身影已經不見。
這一把煙霧是天花教的“遁形霧”,是用來逃生用的,有有毒與無毒兩種。
何浩林此時甩出的“遁形霧”是無毒的,因爲他怕傷及石劍。
因爲,石劍曾經救過何芳霞。
因爲何浩林察覺到何芳霞對石劍的依依不捨。
上次石府行刺,何芳霞已對他不瞞,離家出走。
倘若此次傷害了石劍,他怕愛女……
他也不敢想像。
石劍兀自愣抱着馬迎春,對周遭變故聽而不聞,腦袋空蕩蕩的,沒有感覺,沒有反應,如被人點了穴道,定住了身形。
尉遲鬆用手拍拍石劍肩膀,道:“石將軍,馬姑娘已經走了,你不要太難過了,還是爲馬姑娘辦身後事吧。”
石劍還是愣着,身子像定了形似的,皓目成了一湖死水,湖波不會流動。
羅鳳華拉過馬迎春身子,拔去她身上的劍。
羅中寶上前扶住石劍。
卻見石劍目光呆滯,身子發抖,還有些冷。
羅中寶大叫:“大師,石將軍中了天平的絕殺幻陰掌,他身子好冷啊!”
空妙大師伸掌在石劍背部揉了揉,道:“阿彌陀佛!天色已晚,請石施主和各位英雄到寺內一歇。”
羣雄紛紛點頭,各派門下弟下自覺收拾戰死的數十名武師的屍體,爲受傷的武師療傷。
石劍突覺一股柔和之力傳至身上,好不舒服,猛然清醒過來。
他回過神來,放下馬迎春的遺體,站起身,含淚躬身作輯,向少林衆高僧施禮,道:“各位大師,諸位前輩,待晚輩葬了馬姑娘後再進寺吧?”
空心大師雙掌合什,對石劍道:“阿彌陀佛!石施主處理完後事,請務必到寺中一聚。”
“晚輩一定前往寶寺,拜會諸位大師,一定!”石劍流着淚水點了點頭。
衆人紛紛與石劍拱手道別。
程勇度、尉遲鬆、羅中寶卻道:“我們先幫忙處理馬姑娘後事,然後再進寺與各路英雄相聚。”
他們都曾與石劍在遼東打過仗,情誼深,也知道此時還有一些仇視石劍的人沒有走,生怕石劍又發生什麼意外,便委婉地稱替馬迎春處理遺體。
聶小虎、金若鳳、龔寒玉等人恨恨地瞪了石劍的背影一眼,緩緩地從另一方向下山。
他們是想殺石劍。
然而,今日石劍震傷了武尊,殺了元密,擊退了苦寒和天平上人,維護了少林,他們卻沒膽量當着天下英雄的面來圍殺石劍了。而且,石劍身邊有羅中寶等人。
他們也無法下手。
丁華江不便公然與羅中寶等人對立,便向空心大師告辭,護着鍾萬強先回丐幫總舵再作打算了。
冷光灑地,寒風呼嘯,滿山落葉,甚是蕭條。
石劍環目四顧,卻見洪啓其夫婦,扶着陸海庭而來。
“石兄弟,你沒事就好,以後別四處走,多帶點兵馬在身邊。”陸海庭身上有傷,嘴邊泛血,卻不放心石劍。
“謝謝你們,早點回去吧。”石劍心寬,點了點頭。
“石將軍,你也保重,希望你有空能巡視夷陵,咱在鏢局等你。”洪啓其心頭一陣感動,朝石劍道了一聲,急扶陸海庭而走。
“施主保重!”慧根師太朝石劍雙掌合什,隨即領門人而去,眨眼間便消失於衆人視線中。
石劍淚水滾滾而下。
“春兒,爹對不起你呀……嗚呼……”
石劍聞聲抹拭淚水。
火光中,伏在馬迎春身上放聲大哭的正是馬達。
青城滿門弟子,跪在馬達身後,全是淚如雨下。
石劍酸楚地從懷中掏出那本青城劍譜,扶起馬達,將劍譜塞進他手中,悽然地道:“馬掌門,把馬姑娘葬了吧。這本劍譜,晚輩交還給你。”
人啊!只有在生命中失去很多東西后纔會清醒過來。
“啪……”馬達想起女兒慘死自己劍下,都是因爲這本劍譜,接過劍譜,憤憤地甩了出去,禁不住老淚縱橫。
“馬掌門,劍譜沒錯,而且是貴派寶物,收起來吧。晚輩當時涉世沒深,無意中翻看了劍譜,你就當收晚輩爲徒吧。晚輩給你磕頭了。”石劍想到馬迎春是爲自己慘死,不想再與馬達結仇,便欲向馬達下跪。
“不必了。”馬達把推開他,收劍譜入懷,哽咽淚下,抱起愛女遺體,回身就走。
一時之間,他覺得失去了親情,失去了愛女,世間的一切對他都不再重要了,什麼名利地位都只不過是過眼煙雲,世間無論什麼金銀珠寶、劍譜、內功寶經都換不回他的親情。
“且慢!”石劍喊了一聲。
馬達迴轉身來,神色緊張地望着石劍。
石劍幽幽地嘆了口氣,道:“馬老前輩,馬姑娘已逝,盼你能光大門戶。此前之事,純屬誤會。”
他說罷,又接過馬迎春遺體,平放在地上,顫聲道:“馬姑娘爲我而死,我也曾看過青城劍譜,石某願拜您老爲師,以護馬姑娘名節。”
他隨即向馬達下拜。
他想到馬迎春是爲自己而死的,伊人既逝,他與馬達之間的一切恩怨情仇都已不再重要了。
馬達顫抖着把石劍扶起,泣聲道:“石……孩子,老夫以前對不起你,若不是老想着殺你,也不會害死春兒,老夫……對不起你們!”
他忽地失聲痛哭起來,身子搖晃起來。
白揚叫了聲“師父!”忙扶住馬達。
衆人想起馬迎春的慘狀,紛紛低頭垂淚。
石劍拭了一下淚水,道:“師父,您隨孩兒到遼東去吧?唉……算了,孩兒名聲不好。孩兒撥銀款給青城派,倘若孩兒名聲好轉,一定會侍奉您終老。天寒地凍,路途遙遠,暫時只能將馬姑娘火化,帶骨灰回去安葬。盼您今後好好約束門人,重振青城派聲譽。”
他雖然自謙爲“孩兒”,但他是少年高官,訓人習慣了,口氣卻是在教誨馬達。
馬達含淚點了點頭,道:“孩子,你身世可憐……”
他哽咽難言,說不下去。
石劍聽得馬達叫他“孩子”甚爲親熱,不由心頭一熱。
他眼眶一紅,道:“孩兒還要查明身世,暫不陪你迴歸青城。我答應過馬姑娘終生不得傷害你。武尊不是好人,你與他近了,咱們師徒難免山水有相逢,到時誰傷了傷誰,都對不起馬姑娘在天之靈。”
馬達想起女兒慘死自己劍下,不僅毫無怨言,臨死之前還如此關心他,讓石劍別傷害他。
現今,他又聽得石劍對馬迎春如此尊重,且石劍捐棄前嫌,主動拜他爲師。
石劍不是一般人,而是領正二品銜的龍庭大將軍。
他心頭一熱,甚是感動,霎時間,他與石劍所有的恩怨是非,都已煙消雲散。
他當即舉手立誓:“馬某立誓,此後回到青城門內,當悉心鑽研武學,畢生約束門人,行俠仗義,重振青城派聲譽。”
他拔出佩劍,一折兩斷,道:“馬某如違誓言,當如此劍。”
“石將軍……”卻是賴得出、來夥添二人去而復返。
石劍與馬達握手言好,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馬迎春爲此而死,用人命換來的這個局面。
他即將赴遼東戰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