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裡,林密陰森。
石劍與張獻玉面對面,各自背靠樹幹而睡。
他倆的中間,生着一堆火。
火光隨風搖曳,獵獵作響。
月壽師太怔怔地立在石劍身旁。
她從他的身上,依稀看到了石飛揚當年的樣子,心辛酸淚下,滴淚於石劍臉上。
當石劍一驚而醒,她急飛身而去。
她數十年的武功修爲,自非一般武林中人可比。
須知,她二十多年前曾與石飛揚攜手並肩,行走過江湖,而且,她是曾聞名天下的女俠“俏嫦娥”。
她與石飛揚的相遇,雖屬偶然,但如果武功不高,心腸不好,石飛揚也不會讓她跟着。
她的武功肯定有過人之處。
二十多年後的她,武功非不敢說出神入化,但也比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還高出一疇。
所以,以石劍此時的武功修爲,仍然感覺不到她的出現,唯有如夢似幻,爲那一滴淚珠如墜迷霧。
“師父……嗚……”張獻玉聞得恩師如此關愛自己,感動而哭,再次撲入月壽師太懷中,淚水瞬間打溼了月壽的衣衫。
“孩子,起風了,涼!回去吧。”月壽師太抹抹臉上的淚水,牽着愛徒的手向庵裡走去。
殘陽如血,晚霞在天。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石劍可否知道世間有多少伊人在牽掛自己呢?
月壽師太牽着張獻玉的手就要回庵,忽聽得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上山來,高聲叫道:“師太,張姑娘,不好了。”
月壽師徒聞聲驀然回身,卻是一名義軍士兵衝上山來。
“凌大哥,怎麼回事?”張獻玉認識了那名士兵是張獻忠的親信侍衛。
“張姑娘,石魔利用救民女的虛名,重進咸陽城,引開大王的重兵,讓那姓魏的妖女趁機帶兵攻城,咸陽……咸陽城已經破了,大王讓卑職轉告你們,讓你們快快離開這裡,免得慘遭石魔的屠殺。嗚……大王可憐啊,兵敗如山倒,還被石魔弄得身敗名裂……”姓凌的侍衛聲淚俱下,頓足捶胸,痛罵石劍。
“什麼?”張獻玉張開櫻脣,久久不能合上。
這一刻,好象有一根針在剌着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也不知爲誰而疼?
是石劍欺騙了自己?還是爲兄長兵敗?
張獻玉嬌軀搖晃,傷感的淚水從兩頰流了下來,驀然拔出寶劍,直奔下山。
“師太,告辭!”那姓凌的侍衛向月壽師太一拱手,也拔刀緊跟在張獻玉身後。
“玉兒,玉兒……”月壽師太雙足一點,凌空翻飛,落在張獻玉跟前,張臂一攔,道:“玉兒,石劍此舉,無論是欺騙你,還是另有用意,但是,他始終救了那一千名苦難的民女,且是爲師親眼所見。憑這一點,他稱得上是好官、清官、名將,武林中的大俠。而且,他並無約你去救民女,是事情恰合,你當時也趕上了而已。”
月壽師太道畢,玉臂一縮,便轉身回庵。
張獻玉嬌軀又搖晃了一下,呆立於秋風中。
“大小姐,走啊!大王此時更需要你的相助。”姓凌的侍衛,看月壽師太走了,便又勸張獻玉。
“稍後再說,你先回去吧。家師身子欠佳,小妹要服侍她多幾天,稍後再去找你們。”張獻玉鎮定下來,收劍回銷,朝姓凌的侍衛道了一聲,便也轉身回庵。
姓凌的侍衛傻眼了,呆若木雞。
石劍與魏秋婷在陝甘平叛之戰中,轟轟烈烈,大展身手,智勇雙全,好評如潮。
然而,緋聞非議也是滿天飛。
話說石劍智取略陽,勇解漢中之圍時,軍中的密探,也飛馬進京,將石劍與魏秋婷並馬齊驅、並肩作戰、深夜獨處、耳鬢廝磨、共商破敵良策之事,繪聲繪色地稟報與魏忠賢。
時值炎炎夏日,天地間沒有一絲風。
酷暑悶熱,柳枝低垂,無精打采。
花草枯萎,東倒西歪。
浩大的九千歲府,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崔呈秀、周應秋、田爾耕、許顯純、客氏等人聞言,皆是氣憤異常,甚爲潘汝湞抱打不平。
恰好潘汝湞也在,他們作聲不得,欲罵還休,嘴巴蠕動,卻不敢發出聲響。
魏忠賢臉色鐵青,背手踱步。
潘汝湞垂頭喪氣,腦袋低聳,如遭霜打的茄子。
空氣沉悶,氛圍僵硬。
衆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尷尬異常,悶熱難受。
“他孃的……砰……咔嚓……噹噹……”魏忠賢終於在沉默中暴發,一腳踹在茶几上,踢得茶几飛出廳堂,茶壺茶杯摔得粉碎。
衆侍衛與丫環嚇得心驚膽顫,急急輕輕退閃得遠遠的,生怕呆會挨刀。
“親爹,請皇上下旨吧,讓公主奉旨回京,馬上與潘公子成親。如何?”崔呈秀小心翼翼地上前,躬身對魏忠賢道。
“嗯!”魏忠賢點了點頭,又側目而視客氏,道:“此事得勞煩夫人給皇上吹吹枕邊風。”
“沒問題!”客氏點了點頭,甚是自信。
“呼……”潘汝湞長長地舒了口氣,登感全身輕鬆。
他估摸着愛子與魏秋婷成親之日,自己也是成爲首輔大臣之時。此刻,他樂得真想笑出聲來。
“親爹,得同時下手,聖旨裡附加條款,讓石劍離開陝甘,着他自籌銀餉,且給他一個期限,兩個月內務須到遼東上任。算算他籌銀的需要花費的日子,且由陝甘奔赴遼東的路程,兩個月足夠。”周應秋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向魏忠賢獻上一策。
“嗯!就這麼辦了。你隨夫人入宮,皇上一點頭,你即刻擬旨。去吧!”魏忠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親爹晚安!”衆人隨即躬身向魏忠賢告辭。
客氏過來,捏捏魏忠賢的下巴,嫵媚一笑,腰妓一擺,轉身而去。
“唉……千歲爺現在再多的金銀珠寶與美人侍候,又有什麼鳥用?”魏忠賢摸摸自己空蕩蕩的褲襠,唉聲嘆氣,甚是後悔當年不該揮宮淨身。
他自憐自艾,走出庭院,躺在逍遙椅上,暈乎乎地睡了。
清晨風嘯,冷露成霜。
石劍緩步走下驪山,數次回望,喃喃地道:“張姑娘,對不起,我是不得不離開你的,請你原諒我。”
他走下驪山,于山腳處撮脣招來寶馬,馳騁奔向咸陽。
寶馬如風,疾如利箭,快如閃電。
前面煙塵四起,殺聲震天。
距離咸陽不遠了。
“打起來就好!說明自己誘敵出城是成功的。”石劍心頭一緊,一提繮繩,策馬如飛。
往前十餘里許,他看到了官兵正與義軍交戰,血腥飛舞,刀光劍海,撕心的慘叫聲不斷響起。
“官兵攻城了,魏姑娘率軍來了,原來這就是我要再來咸陽的原因。”石劍忽然間覺得自己竟是那麼傻,心裡原來竟是牽掛着魏秋婷。
驀然間,石劍明白了自己爲何又要不由自主地策馬來咸陽的原因了。
雙方交戰,誰勝誰負?石劍倒不關心,他心裡想的只是魏秋婷是否親自來了?
他飛身離馬,一躍上樹,遠遠地觀戰,不多一會,他看到了咸陽城裡插上了官兵的旗幟。
他策馬再往前走,聽到了有人在高呼着趕往長安。
石劍心道:咸陽城頭並無看到魏秋婷的出現,想必是她率兵前往長安去了。
忽而,石劍又覺得自己很好笑:自己擔心什麼呢?難道還不瞭解魏秋婷嗎?她用兵是必勝的,自己又不是沒見過她的手段?
想到此,石劍嘴角露出了微笑。
他策馬緩行,繞道奔向長安城。
一陣秋風呼嘯而過,卷卷陣陣落葉,在空中飛舞。
戰後的場景,蕭條得讓人寒上加寒。
一路上,石劍但見道路兩邊、山崗上、叢林中,堆起了一座座新墳,沒有名字,沒有墓碑,有的墳土沒堆好,還露出帶血的手腳。
一路上,都有血跡,都有殘頭斷臂。
“戰場白骨纏草根,古來征戰幾人還?”石劍策馬緩行,低聲吟誦,頗爲傷感。
遠遠地,他看到了長安城頭飄着官兵的旗幟。
“唉!仗是打贏了。可是,一將成名千骨枯啊。”石劍激動之中,伴着傷感,實在不忍心看着一幕幕的慘景。
“唉,如果不是我作爲總軍師,朝廷一樣也會派其他人來平叛的,說不定義軍將士死得更慘呢!”繼而,他又爲自己找了一個開脫的理由。
在長安城郊的一個路崗上,在一處處新墳前,聚着一羣拖兒帶女的婦女,還有幾許老人和一些武士裝束的人。
“嗚嗚……”
他們跪在墳前哭泣,哭聲充滿了蒼涼,讓初冬寒意更甚。
她們是戰死的士兵的家人?
是!一定是!
石劍心頭一寒,策馬而至,飄然落馬,來到一個武士模樣的人跟前,道:“大哥,這裡葬的都是戰死的義軍士兵嗎?”
那武士紅腫着雙眼,恨恨地道:“他媽的,要不是石劍那個小淫賊假作闖義軍救民女,引開張大王的重兵,魏秋婷那妖女也不會趁虛而入快速破城。”
石劍就是因爲這樣兜兜轉轉,誤了入長安城的天數,惹來了魏秋婷的擔心與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