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厲的夜風掠過,枯黃殘葉,禿樹光丫搖曳不定。
慈寧宮的燈火,發出柔和的光輝。
“皇上,你請坐。石卿家,你重說剛纔的話一遍。”張太后見石劍與崇禎怒目而視,連忙分開他們。
“這……”石劍遲疑一下,眼望張太后跪下,拱手道:“太后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無以爲報,願戴罪立功,前往陝甘平叛。”
“皇上,聽到了嗎?這就是你親自下旨定罪的朝廷重臣,這就是落得如此下場的抗金名將。這就是你曾經御封的鎮遼王爺。”太后扶起石劍,望向崇禎,冷嘲熱諷地道。
崇禎滿臉慚愧,低聲叫道:“太后,別給這亂臣賊子騙了。他是魏閹女婿,他擁兵自重,花銀餉在拙政園包養娼妓,不聽皇命,假借皇室血統,欲圖篡位。更讓朕無法容忍的是,他與魏秋婷都用假死來騙朕,弄得朕顏面無存。哼!”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易寶華憤然而起,戳指崇禎鼻樑,大聲怒斥。
“妹子,清者自清,算了。”石劍連忙拉開易寶華。
他聽到崇禎這樣的話,知道自己再也無可能統率三軍,出征遼東,收復失土。
他也不再計較,因這個夢已破碎了很多次。
“石劍,交出魏氏藏寶圖罷了。這可是魏忠賢搜刮來的財產,民脂民膏,不義之財。”崇禎鐵青着臉,又朝石劍怒吼一聲。
“石某不知魏氏藏寶爲何物?石某沉海,至今未見愛妻一面,一家三口分離,她母子二人孤苦伶仃,一切皆拜你所賜。你還有何顏面貪圖寶藏?哼!石某爲你所籌的銀子還少嗎?說白了,這幾年國庫全靠石某撐着。就憑你?”石劍也不再給他面子,當衆撕破臉。
崇禎臉色慘白,也知自己言辭無力,側頭一邊。
“長思師太到……”餘力推門而入,宮女攙扶着一名顫巍巍的老尼姑進來。
餘力拉宮女衣袖,一起退出房中。
“參見太后。”老尼姑進來,朝太后一躬身,雙掌合什。
石劍驀然回首。
“師太,你看誰來了?”太后忽然淚下,拉過長思師太,指了指石劍。
易寶華看長思師太步履蹣跚,滿臉皺褶,心想:她就是石劍的親生孃親?不是吧?論年紀應該是石劍的祖母纔對?難道太后病了?難道太后還有什麼陰謀?她怎麼會讓一個老尼姑充當好哥哥的孃親?
房中紅燭高燒,映着石劍俊雅的臉孔。
“揚哥?”長思師太怔怔地望向石劍,淚水噴薄而出,驀然大叫一聲,甚是悽婉,撲了過來。
易寶華迎頭攔上,急急扶住她。
“娘……孩兒石雨磕見孃親!”石劍快步上前,一把跪倒在長思師太跟前,失聲大哭。
他孤苦伶仃二十多年,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孃親,心頭既激動,又悽苦,還無奈。
“雨兒?揚哥?你是雨兒?”長思師太數十年不見天日,早已心如止水,忽見親人,珠淚如噴泉般流下。
她顫抖着托起石劍的下巴,附身一把撕開他的衣衫,看到了他的胎痣。
“深宮似怨海,可憐出身帝王家。”太后緩緩轉身,低吟一聲,頗爲皇室中人悲哀。
因爲皇室中人,一到爭奪帝位之時,便是相互殘殺。
每個朝代,皆是如此。
崇禎耳聞太后之言,又見事已至此,再難阻擋石劍母子相聚,滿臉慚愧,只好無奈面壁。
“你真是雨兒?”長思師太似還不敢相信眼前事實,又能含淚繞身過來,撕破石劍背部衣衫,取過燭火,一手分開他的屁股,又看到了那顆胎痣,再看看他腳板的那顆帝王痣,這才相信眼前事實完全是真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惜我沒找到爹孃……”易寶華瞬間沒了少女的矜持和羞赧,也附身下來,替長思師太託着燭火,細看石劍屁股。
她從小也是父母雙亡,芳心也很渴望能有父母疼愛自己。
此時見長思師太如此親熱對待石劍,不由感慨萬千,傷感異常。這份濃濃的母愛,正是自己所缺的。
沒有這樣的母愛,人生是殘缺的。
“雨兒……”長思師太看清楚石劍身上的一切,將燭火一扔,哭出聲來,緊緊抱住石劍。
長思師太這一聲淒涼大叫,撕人心肺,宣泄了二十多年的孤苦與無依,辛酸與無奈。
“娘……嗚……”石劍緊緊地攬着親孃,失聲而泣,淚如雨下。他二十多年的孤苦伶仃,今天才到孃親,其中甘苦與辛酸,外人是難以體會得到的。
他爲官的初衷,便是希望孃親尋來。
因爲他在江湖上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自己孃親的下落。
他唯有把官做大,唯有名震天下,唯有固定住所,才能讓孃親尋到他。
他萬萬沒料到的是,自己千百次出入皇宮,卻一直不知長思師太竟然是自己的親孃。
他的人生,太悲哀了!
孃兒倆人相擁而泣。
易寶華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嗚咽着也哭出聲來。
太后轉過身來,爲眼前一幕,淚如雨下。
崇禎多少有些所感,轉過身來,也是眼眶一紅,想想石劍是自己親姑母之子,自己如此相殘表兄弟,本是不應該的。
天色漸亮,晨風搖曳着宮中樹木。
落葉紛飛。
枯草上沾滿了露珠。
寢宮外面,風霜、天平、何浩林、陸青山均是熬得雙目通紅,他們聞得房中傳出哭聲,面面相覷,不得崇禎傳旨,卻又不敢進去。
周圍御林軍早已張弓搭箭,只待呂源一聲令下。
房中仍是哭聲一片。
“雨兒……孃親對不起你,沒好好撫養你……嗚……”長思師太一邊哭,一邊仰頭輕撫愛子的臉,心疼如絞,淚流不停。
“娘,孩兒找你找得好苦啊……孩兒對不起你,孩兒之前爲官是爲了找你,現在行走江湖也是爲了找你……嗚……孩兒做當過鎮遼王,統兵一方,富貴榮華,卻未能孝敬過你一天。嗚……”石劍渾身打顫,悲憤地哭訴着內心的苦痛。
崇禎滿臉愧疚,終於滴下淚水,側頭一邊。
“皇姑,天亮了,你隨石愛卿出宮吧,從此恢復自由身。大明風雨飄搖,盼你們不要作反。”太后抹拭淚水,走過來,輕輕分開長思師太與石劍。
“好哥哥,恭喜你母子團聚。”易寶華泣不成聲地走過來,用衣袖爲石劍抹拭淚水。
“伊莉?你是人是鬼?”長思師太驚叫一聲,坐跌在地。
她二十年多前與石飛揚成親時,伊莉當衆自殺。
她印象極深,陡見易寶華長得如伊莉重生,如何不驚?
“娘……她是易姑娘,是被抓來的,孩兒此番入宮是來救她的。皇天不負有心人,沒想到孩兒好心有好報,竟能宮中見到孃親……嗚……”石劍扶起長思師太,指着易寶華泣訴解釋一番。
“孩子,娘好怕……”長思師太淚眼望了一下易寶華,忽地身子發顫,撲入石劍懷中。
女人極度敏感,當年伊莉是與她爭丈夫的人。
伊莉比她漂亮,比她有才華,她如何不怕?
“娘,別怕,孩兒頂天立地,萬事有孩兒擔當!”石劍分開孃親,拉過呆若木雞的易寶華,又道:“她是孩兒自小患難與共的好妹妹。”
易寶華聞言,感動落淚,“哇”地一聲,撲倒在石劍肩上,失聲而哭。人生有這樣的好哥哥,足夠了。
想想他入宮來救,多麼兇險!
要不是有太后撐腰,他恐怕早被房外的高手分屍了。
長思師太心緒稍定,抹拭淚水,望向太后。
“孩子,朝廷已將你定罪,若是更改,會讓皇上顏面無存,哀家不能再保你爲官。哀家這些天與易姑娘談過,知道你們都是苦命人,知道你會來救她的,所以,哀家留她在身邊,不許任何人傷害她。你領她出宮吧。哀家讓餘力送你一程。”太后見天色大亮,陽光透窗而入,走到石劍跟前,好言相慰。
易寶華止住哭泣,附身用力拾起石劍的寶劍。
她內力已失,此時要拾起這柄重達百斤的天下第一劍,甚感吃力。
太后說罷,又望向崇禎。
“餘力,傳朕旨意,由你領兵三千,護送石劍出京。”崇禎見太后把話說到這等份上,哪敢反對?
何況太后也給足他的顏面。
他大聲傳旨。
餘力應聲而入。
房外的御林軍無力地放下弓箭。
呂源、風霜、天平等人又是面面相覷,個個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太后親送石劍出寢宮。
石劍抓過寶劍,對易寶華道:“妹子,能走嗎?扶住我娘。”
他怕有不測,知道崇禎是那種剛愎自用、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之人,握着寶劍要緊。
這柄軒轅黃金劍,天下第一劍,現在代表的不是皇恩,而是他防身的兵器。
易寶華泣聲道:“妹子在快活林被迫服用軟骨散,一身武已廢,但扶扶伯母尚且可以。”
她流着激動的淚水,扶緊長思師太。
三人在瞠目結舌的大軍面前,緩步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