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孩子,去吧……”若然師太雙掌合什,泣聲扶起易寶華,勸說她一通,推她走到鍾萬強面前。
朝霞滿天,東邊天際紅彤彤一片。
易寶華實難接受現實,顫抖着始終伸不出手。
“孩子,爹危害武林數十年是真,但是,爹不過是萬曆帝手中的一粒棋子。你我父女身世曝光,你將爲武林所不容,你就不要回恆山派了。非爹看不起恆山派,只是爹不想恆山派因你而毀。你好好跟着石……石……石將軍……吧……”鍾萬強見狀,又是一陣心酸,好言相撫,泣聲相勸。
他十餘年來一直稱石劍爲“採花魔”或是“石魔”,此刻“石將軍”三字,很艱難纔出口來。
“娘稀屁,這狗賊倒說了一番人話。”賴得出悻悻地罵道。
“虎毒不食子,這狗……他所言倒是真的。”程勇度忽然爲易寶華憂慮起來,他習慣罵鍾萬強作“狗賊”了,忽然想起易寶華已與鍾萬強相認爲父女,不看僧臉也得看佛臉,連忙改口。
羣雄你望我,我望你,均想如鍾萬強所言,如果武林不放過易寶華,那將又是一場武林浩劫啊!
到時幫誰好?無論幫誰,都是一場武林劫難!
七零八落的武林,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爹……”易寶華被鍾萬強一番話感動,終於喊出聲來,撲入他懷中。她這一次的喊叫聲與剛纔的叫聲不一樣,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聲音雖顫,卻飽含激動。
鍾萬強雖然作惡多端,但終是她的生父,臨死前還顧着她。
“孩子……爹不對起你啊……”鍾萬強失聲而哭,揪人心肺,卻無臂去抱易寶華。
“爹……你說朱弘明是誰?石伯父到底是生是死?孩兒求……石將軍……放你一馬……嗚……孩兒自此與你隱藏山林……嗚……”易寶華聞聲再哭,淚水打溼了鍾萬強肩膀,泣聲哀求他。
“唉……”羣雄心頭震撼無比,望向石劍。
他們聽出易寶華話語的弦外之音,她雖還沒求石劍放過鍾萬強,但對石劍的稱呼已改變。
旭日東昇,大地生溫,林中殘屍有些開始焦臭。
“只要說出來,石某不僅放你一馬,且安全護送你歸隱。”石劍主動開口,泣不成聲,淚眼朦朧,點了點頭。
“石飛……石大俠雖爲圓癡大師所救,但功力耗盡,待圓癡大師、沐王府的侍衛將他送至船上,欲乘船南下時,石大俠已不治而亡。圓癡大師傷心欲絕,坐化於石大俠遺體前。沐婉兒悲痛難忍,自刎殉情,倒在石大俠身上。”鍾萬強終於說出石飛揚真實下落,也改變稱呼,稱石飛揚爲“石大俠”。
雖然,鍾萬強對石飛揚稱呼改變只是幾個字的事情,但是,同樣一句話,從一代奸雄口中說出來,卻很微妙。
羣雄心裡當然知道這層微妙關係:此時的鐘萬強有求於石劍,希望石劍能保護易寶華不爲武林損傷。
因爲武林中人得知易寶華是鍾萬強之女,肯定不會放過她。稍爲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明白這層道理。就象武林當初被鍾萬強戲弄,誤會石劍是白人鳳之子一樣,肯定就是追緝捕殺。因爲鍾萬強快要死了,武林中人不拿殺鍾萬強,將會拿易寶華來出氣。
“什麼?沐王府?”
“沐婉兒是誰?”
“石大俠遺體現在沐王府裡?”
羣雄驚世駭俗,均是雙目圓睜,又一起圍向鍾萬強,異口同聲,問的問題,卻各不相同。
“哇……爹……想不到你真過世了……嗚……”石劍聞得生父早已仙逝,不由傷痛難忍,噴出一口血來,失聲而哭,身子軟倒在地,淚如雨下。
“少主……石將軍……石兄……”羣雄晃身而動,扶起石劍。
“石大俠遺體……確在沐王府中。建文帝生前重視沐氏,朱、石兩家後世多潛滇中。沐婉兒即是沐激流親妹、石將軍親孃。圓癡大師也是朱家子孫……歷代謀求復國漸淡……到他一代,已無雄心,削髮爲僧……練成絕世武功……”鍾萬強喘息漸粗,意識到自己生命走到盡頭,連忙述說情況。
他見石劍已認祖歸宗,當然明白石劍也知部分身世,故直接說起建文帝一事。
羣雄除公孫文外,其餘人皆不知實情,全是大愕,難以理解。但是,他們聽出石飛揚已逝,遺體尚在沐王府,既激動又傷感還難過,想不到一代英俠真的去世了。
他們皆是淚水紛飛,噓唏長嘆,泣不成聲。
“你是說長思師太並非我親孃?”石劍心痛之餘,聞言又驚心動魄,急搶身上前拉開易寶華,泣不成聲地問鍾萬強。
“先帝因數度難剿雄櫻會,得知石大俠偶遇沐婉兒,故加封她爲九公主,密旨她潛藏於石大俠身邊,相機告密,由官兵秘剿。然而,她嫁與石大俠,又怎會再爲先帝賣命?先帝故密令老夫辦好此事……沐婉兒自盡,沐激流難完成皇上交辦的押沐婉兒上京交差之事,故令侍女洪麗英扮作沐婉兒,然後將她押解上京。先帝三十年沒理朝政,沒出過深宮,當然也沒見過洪麗英,下旨讓她留宮削髮爲尼,此事不了了之。”鍾萬強喘着粗氣,道出詳情。
“那太后爲何把長思師太當作我親孃交還與我?”石劍坐倒在地,驚世駭俗地問,心道:難道張太后也想害我?
飛瀑流泉,水光瀲灩,碧波盪漾,鳥雀鳴唱。
在這深山幽谷之中,羣雄圍着鍾萬強,聽他講述石家的故事。
“那太后爲何把長思師太當作我親孃交還與我?太后也想害我?”石劍坐倒在地,驚世駭俗地問鍾萬強,語氣甚是悲苦。
石劍清楚地記得,自己這趟進京救人,還贈送一百萬兩銀子給朝廷,至今還對朝廷忠貞不渝。倘若連太后也加害於他,那他也太可悲了。
“太后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素來看重你,爲皇上下旨通緝你之事,她曾與之翻臉。她將長思師太交還於你,並無惡意,只盼你母子團聚。豈料京城一戰,你與長思師太匆匆分開,沒機會細述。而師太當時在宮中爲了救你,也只能當你是親兒一般看待。涉及先帝秘密,老夫當時也不敢說。”鍾萬強倒是敬仰太后,爲她解圍,爲她辯護。
“你知道這麼多,爲何沐激流不懼你?爲何你不告密?爲何沐激流不殺你?爲何你不去害沐激流?若是那樣,你的功勞豈不更大嗎?”石劍心頭陣痛,低沉反問,悲憤質問。
“因爲老夫……也是沐氏中人,因爲……爲了完成先皇密令而改姓名……潛藏於江湖……”鍾萬強說到此,咯出一口血來。
“啊……那我與你……”石劍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自己與鍾萬強竟是親戚?他說不下去了,既憤又悲,沒想到害死爹孃的人,竟是自己的親人。
“不錯!老夫其實是你親舅父……”鍾萬強看出石劍心思,見事已至此,也坦然承認。
“砰砰砰……”羣雄聞言,無不驚心動魄,數人跌坐在地。
易寶華倏然分開鍾萬強,轉身望向石劍。
石劍臉色蒼白,渾身哆嗦。
“原來世上最慘的人,是我與石劍、雲中燕三人……”易寶華沒想到自己與石劍竟也是表姐弟關係,頓感一陣悲哀,爲自己與他同有鍾萬強這麼一個卑鄙無恥的親人。
鍾萬強奄奄一息,又吐血出來。
“朱弘明到底是誰?”來夥添怕他就此死去,躍身起來,吼聲如雷,急問朱弘明下落。
“唐……朝……元!……他一直佯裝……與石家交好,實是隨時刺探……石家機密……目的是爲……石家寶藏,康總管……也是他……密令天平所殺……”鍾萬強艱難吐字,不住咳嗽。
他全身受傷,流血過多,只因聽若然師太講述女兒身世真相,父女相逢,精神稍有振作,才強撐這麼久。
此時,他再難承受重傷,全身發冷,七孔出血。
“唐朝元?”
“怪不得他在雁蕩山上那麼反常?”
“想不到道貌岸然的唐朝元,居然是居心叵測的朱弘明,萬曆帝之子,天啊!”
“唐朝元既是朱弘明,爲何對石賢侄那麼好?先是替他收留張蘭,後贈愛女與石將軍相親,爲何?”
羣雄議論紛紛,激憤難平,又奇異不解,咆哮如雷。
“爹……女兒帶你走……嗚呼……”易寶華又驚又怕又無奈,放聲大哭,欲扶鍾萬強起來。
無論如何,骨肉相連,血濃於水。
易寶華是憎恨鍾萬強,可在親情面前,她又怕羣雄當着她的面,去殺鍾萬強。
雖然,她知道羣雄將會去殺鍾萬強,她也不敢阻攔,因爲鍾萬強即便有一百條命,也難抵其危害武林、害得石劍家破人亡的罪過。
但是,鍾萬強是她父親,她不想親眼看到鍾萬強慘死於羣雄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