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中飄起了零散的雪花,杜軒和白瓔珞在大門處下車的時候,地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銀霜,在月亮的映照下泛出了一地清冷的光華。
擡眼望去,出宮時還漆黑無比的夜空卻明亮了幾分,讓白瓔珞覺得有些憋悶的心微微敞亮了一點。
進了屋躺下,白瓔珞只覺得身上透着一股子難以言表的疲憊,可腦海裡卻紛繁複雜的閃出了許多場景。
前世時橫屍遍地的小院落,杜軒不捨閤眼的悲愴面孔,還有傾城公主滿眼不屑冷眼看着侍衛動手的冰冷表情。
畫面交雜在一起,只一會兒,白瓔珞的額頭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
“珞娘,你怎麼了?我去請大夫來,可好?”
自出宮時白瓔珞的臉色便一直不好,杜軒擔心了一路,眼見此刻白瓔珞的臉上不停的冒汗,杜軒忙俯身過來替她擦起了汗。
“我沒事……”
遲疑了一下,白瓔珞勉強的露出了一個笑臉,將心裡的那些不好的猜測盡數壓在了心底。
只憑公主府的那幾個樂師認識杜軒,就認定公主府有一個長相和杜軒相似的人,這聽起來實在有些牽強,說不定,他們是夜色中認錯人了呢?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暗自在心裡寬慰着自己,白瓔珞深吸了幾口氣,衝杜軒笑了笑道:“軒郎,我肚子餓了,你陪我吃些東西吧。”
見白瓔珞有胃口吃東西,杜軒頓時露出了一個笑臉。
如今,白瓔珞一日要吃好幾頓,崔婆子便一直候在小廚房裡,竈上也時刻留着熱水和火苗,只要白瓔珞想吃什麼,隨時就可以開火。
杜軒吩咐下去,只一刻鐘的功夫,崔婆子便提着食盒送過來了。
打開來,是兩大碗熱氣騰騰的薄皮餛飩。
濃濃的雞湯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湯麪上飄着的蝦皮紅,蔥花綠,在燈燭下顯得愈發鮮美,誘的人食指大動,垂涎欲滴。
肚子裡應景的咕嚕了一聲,白瓔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湯匙吃用起來,待到熱湯順着喉嚨流進胃裡,整個人都跟着暖和起來,白瓔珞的心情不由的好了許多。
第二日早起,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雪。
打開門站在廊檐下,看着被風吹起的雪花,和遠處霧濛濛的天空,白瓔珞笑道:“今年的初雪倒比往年晚了小半個月呢。”
身後,流蘇應道:“聽說今年南方也不似往年那麼冷,這下路邊凍死的人就能少許多了。”
站了會兒,只覺得冷風似是長了眼一般的往人脖子裡鑽,白瓔珞忙轉身回了屋,剛坐下,姚夫子便來了。
“您可考慮好了?”
白瓔珞開門見山的問道。
南陽王妃的長女嘉敏郡主想爲兩位女兒請個坐席先生,和南陽王妃聊起時,南陽王妃便想到了姚夫子,特意派人來問姚夫子。
姚夫子笑着應道:“有點事情做總是好的,就怕我才疏學淺,教不好兩位小郡主,回頭牽連的你也跟着被人猜忌。”
見姚夫子有些意動,只不過是顧忌自己,白瓔珞一臉的不以爲然,“您要是在別人面前說,興許旁人心裡還會胡亂思忖思忖,我可是夫子您教出來的,我倒覺得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夫子呢。”
說着,白瓔珞喚了沉香來吩咐道:“你去一趟南陽王府,去王妃面前回話,就說姚夫子應下了,請王妃幫着問問嘉敏翁主什麼時候得空,姚夫子好上門去拜見,若是嘉敏翁主和兩位小郡主見了也覺得妥當,就定了日子開席授課。”
沉香點頭應下,回屋喚了衣裳出門去了。
臨近午膳時分,沉香回來回話說,嘉敏翁主正好就在南陽王府,王妃說姚夫子可以午後過去拜見。
“那我陪您去一趟吧。”
白瓔珞笑着說道。
姚夫子連聲推辭,“你有身子,合該好好在家休息纔是,更何況你昨兒才進了宮,那麼晚纔回來。王妃待人最是和氣不過,我自己個兒過去就是了,你放心。”
相處多年,早已如親人一般,白瓔珞便再未和她客氣,吩咐了沉香備了一份謝禮,捎給姚夫子帶去南陽王府。
午後,姚夫子剛出門沒一會兒,便有來客登門了。
議事廳裡,看着那個大冬天手裡卻還執着一把扇子的男子,白瓔珞有些詫異。
男子一身白衣,外面罩着一件一絲雜毛都沒有的白色狐裘,烏黑的頭髮散落在衣領上,愈發襯得脣紅齒白,貌似潘安。
“杜夫人,昨日在壽康宮偏殿,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夫人不記得在下了嗎?”
男子的話語有一絲輕佻,可他眉目素正,倒也讓人生不出厭惡之心來。
白瓔珞回想了一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你是,傾城公主府裡的樂師?”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男子落落大方的說道:“在下赤驥,公主府的大管事,府裡的人敬稱在下一聲‘大公子’,夫人喚我赤驥便是。”
“赤驥?大公子的名字取的倒真是有趣。”
傳說周穆王有八駿,其中的首領,便是那匹赤紅色能日奔千里的赤驥馬,白瓔珞打趣的說着,便見對方頷首一笑,竟是認可了。
可再想到他說公主府的人稱他“大公子”,白瓔珞的心猛的一跳,想及昨夜那個“白義”的稱呼,只覺得身上酥酥麻麻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心裡胡亂的想着,白瓔珞面上不顯,有禮的看着赤驥問道:“不知道赤驥先生此來,是有何貴幹?”
赤驥展顏一笑,“素聞狀元郎才華過人,赤驥這幾日閱覽古書時,有幾處疑惑不解的地方,所以特來請教狀元公。”
若是來尋杜軒的,等到他傍晚時分從翰林院回來再登門拜訪不是更爲妥當?
心裡腹誹着,白瓔珞客氣的應道:“赤驥先生客氣了,外子才學是有幾分,卻也談不上指教。”
赤驥笑了笑,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見他微微蹙了一下眉,不動聲色的放下了茶碗,那之後卻再未端起茶碗,白瓔珞心中已然知曉,他在公主府怕是一人之下衆人之上,否則,這極品鐵觀音,怎會如此入不了他的口。
白瓔珞暗忖的功夫,赤驥卻也在不動聲色的打量白瓔珞。
過了好一會兒,赤驥試探着說道:“赤驥跟隨公主到京城雖纔不到一月,可關於狀元公和夫人的傳聞,卻是聽聞了不少。知曉狀元公身世飄零,在下不勝唏噓,卻不知曉,如今狀元公對自己的身份可有探尋?”
心中響起了一記警鐘,白瓔珞搖了搖頭,“外子很小的時候便飄零在外,對自己的身世是全然不知,而帶着他長大的師傅也已過世,之後有記憶以後,便是在南邊了,輾轉流落至白家莊,纔算是安定下來。所以,從前的事,外子也是求而不得。”
赤驥點了點頭,狀似隨意的問道:“那狀元公可有兄弟姐妹?”
白瓔珞搖了搖頭,“正如我方纔所言,外子有記憶以後,便是孤身一人,異姓兄弟倒是有許多,至於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就不知道了。”
不置可否,赤驥把玩着手裡的玉扇,狹長的眼眸注視着白瓔珞問道:“那夫人可認識白義?”
“白義?”
第二次聽聞這個名字,白瓔珞頓時知曉,赤驥來狀元府的目的,怕是聽昨夜看見杜軒的人形容了杜軒的樣貌,所以特地來看杜軒的。
而那個白義,想來便是和杜軒相像的那個人。
白瓔珞抿了口茶,不慌不忙的說道:“靖安侯府便姓白,可我卻不記得家族中有這樣一個人,若是旁處同姓的人,那我便不認識了。”
“哦?”
似是不信,赤驥看着白瓔珞的目光中,有些戲謔的審視,“那爲何夫人在聽到‘白義’的名字時,會神情緊張驚慌失措?”
白瓔珞沒有想到,昨夜自己一瞬的失態,竟讓對方馬車中的人看了個正着。
“有嗎?若先生確認無疑,那倒是我人前失禮了。”
白瓔珞隨口敷衍着,並沒有想回答他的意思,赤驥看到,識趣的沒有追問,復又低頭把玩起了手裡的扇子。
聽聞外頭穿來“公子回府”的傳話聲,白瓔珞如釋重負。
赤驥雖才二十出頭的人,可白瓔珞卻覺得他那雙眼睛像是經歷了滄桑的老者纔有的,讓她覺得心中的秘密被人窺探到了一般的緊張。
眼看着杜軒的身影由遠及近,白瓔珞側過頭,不動聲色的打量起赤驥來。
果然,起身面向大門的赤驥,在看清杜軒相貌的一瞬,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可是,他面上的訝異也只是一瞬罷了,下一刻,赤驥的面容,就恢復了方纔的恬淡和煦。
“杜大人,聞名不如見面,仰慕許久,今日終於能一嘗夙願,幸會幸會。”
赤驥迎上前去拱手見禮道。
早已從小廝口中得知了赤驥的身份,杜軒也客氣的回了禮,各自落座,赤驥的神色,便頗有些深沉起來。
“赤驥與大人一見如故,不知可有薄面請杜大人到寒舍小酌幾杯?”
赤驥開口邀約。
初次見面,就邀請杜軒去喝酒,莫說白瓔珞,便連杜軒也覺得有些不妥,他笑着回絕道:“先生既已來了寒舍,便是小酌,當然也是在寒舍纔是,否則,傳揚出去,倒讓人以爲我待客之心不誠。就留在府裡用晚膳,可好?”
赤驥撫掌大笑,一邊點頭應允,一邊揚聲喚了在門外候着的小廝道:“去,將我從漠北帶來的花雕擡一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