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的巴掌聲越過晃動的碧玉珠隔簾,傳到外廂。
金妍珠甚至微微一顫,打了一個激靈,將身側的沐沐使勁兒推開,打起簾子,衝了進去。
青黛瑟瑟地跪在地上,抱着金元的大腿,乞求着:“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啊......”
林氏也被金元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徹底打懵了,一隻手捂着被打腫的臉頰,怔怔的望着他,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竟然打了自己?
林氏似無法相信這樣的事實。
十九年來,她爲他生兒育女,爲他操持內宅,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臉頰一陣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刺激着林氏的神經,她緩緩擡頭,一雙鳳眸噙着水霧,梨花帶雨,帶着惑人的成熟風韻,直直的盯着金元。
金元垂在身側的手顫抖着,他別過頭,不去看林氏那哀怨的眼神。
沒錯,他知道林氏有錯,但真正大錯特錯的人是他自己,是他的漠不關心,助長了這種傷害的蔓延和放大......
林氏冷冷笑了,笑得有些悽楚,正待開口說話,便見金妍珠像風一般跑進房間,雙手大力地挑開青玉珠隔簾,驚慌地喊道:“母親......”
“我沒事,莫慌!”林氏忙開口安撫道。擡手,將慌張失措的金妍珠摟在身邊。
金妍珠看了看林氏腫起的面容,擰眉轉向金元,厲聲道:“父親。您怎麼能打母親呢?有什麼事情不能心平氣和的解決麼?”
“妍珠,不關你的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金元老臉抽搐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說道。
金妍珠嗤笑了一聲,“兒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父親如此盛怒,不就是因爲三娘麼?兒不覺得母親做錯了什麼,她真以爲自己是誰啊,頂着那樣的名聲。還去碰仵作那樣低賤的行業,她以爲自己就那麼高尚聖潔麼?別以爲兒不知道她的心思,父親也該告訴她,要自己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金元聽金妍珠說起金子當仵作一事。不由有些着急,厲聲喝道:“妍珠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嫡姐?”
金妍珠見金元反應這般強烈,心裡更是吃味,揚起下巴,就要理論,卻被林氏一把拉住了。
“妍珠......”林氏喚了一句。
金元卻是怒了。問道:“什麼叫自己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又什麼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妍珠你說清楚!”
林氏知道金元的怒氣還在,誰現在敢撞上去,誰就能成爲下一秒的炮灰,所以,她不能讓金妍珠去頂撞他,她不能讓妍珠在金元心中掉了分量。這樣就徹頭徹尾的輸了,何況那一巴掌打也打了,就算再怎麼理論,也不能扳回什麼。早在那可憐孩兒掉了的時候,她就對金元死心了。活了半輩子,哪能看不透情情愛愛這些虛無的東西?
情愛,到底抵不過時間的侵蝕和腐朽!若想要永恆,也簡單,在最抓人心的年紀,變成一坯黃土,興許,還能被惦記,因爲遺憾而被惦記!不過這些於林氏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她不屑於要這種永恆!
林氏到底還是低估了自己女兒的脾氣。
金妍珠年輕,又被林氏嬌寵慣了,難免心浮氣躁,此刻見金元因爲提及金子的事情,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心裡的感覺別提有多麼難受了。
她絲毫沒有管母親的拉扯,往前踏了一步,盈亮的黑眸對上金元灼灼逼人的視線,揚聲道:“難道不是麼?她自己犯賤,去行仵作之事,不僅讓整個金府蒙羞,更是給父親您打臉。您覺得三娘行仵作之事要是揚出去,還有哪家郎君會要她麼?現在嚴大郎看上她了,這可是她燒了高香才能天上砸下餡餅的好事,她有什麼好挑剔的?父親有什麼好挑剔的?母親爲她做得夠多的了,父親不應該不分青紅皁白,就這樣對母親!”
瓔珞在他們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麼?
林氏爲她做得夠多?夠好?
“打臉?”金元微微一笑,“瓔珞從清醒過來之後,帶給父親的,只有自豪和榮耀。”
他不想多做什麼解釋,只繞着林氏母親走了一圈,幽幽道:“瓔珞的親事,以後夫人就不必操心了,你的確爲她做得夠多的了,是時候歇一歇了。爲夫十幾年來的最大的錯,就是忽視了她,纔會讓夫人你,爲了孤苦的瓔珞操碎了心,纔會讓瓔珞不得不在逆境中學會堅強地生存。”他頓了頓,擡眸環視了一圈,續道:“妍珠今兒個說的話,他日若成爲流言傳出去,不管是誰,我定不輕饒!”
林氏肩膀輕輕抖動,這是什麼意思?
懷疑她麼?
“父親,你......”金妍珠話剛出口,就被林氏緊緊的掐住了手,她側首看了林氏一眼,憤憤的將話咽回肚子裡。
金元閉上了雙眼,耳邊青玉珠簾激起了一陣脆響,衆人齊齊望了出去。
金昊欽臉色有些青白的站在珠簾外,撂着珠簾的手脫力垂下,一瞬不瞬的盯着東廂內的幾人。
“欽哥兒,你回來了?”林氏第一個反應過來,忙擡肘將淚痕擦乾,紅腫的臉頰對着笑意,迎了出去,問道:“剛剛到的麼?沐休幾天?”
金昊欽的眸子落在林氏臉頰上,瞳孔一陣收縮,竟忘了行禮,喃喃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阿兄......”金妍珠轉身,小跑着,哽聲道:“父親竟因爲三孃的親事而打了母親,阿兄你快來評評理!”
剛剛金妍珠和金元的最後一席話,金昊欽都聽到了。
他一直以爲母親對三娘就算沒有像對自己那般呵護,至少也不會苛待的,難道三娘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是千真萬確的麼?
不然,父親又爲何要對母親說這樣的話?
金昊欽狐疑的掃了林氏和金元一眼,最後,視線停留在金妍珠身上:“四娘,你答應了阿兄什麼?”
金妍珠微鄂,斂眸,紅着臉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況且我也沒跟外人說!”
金昊欽眼中有失望的神色,他凝着金妍珠,小聲道:“你可知道,你說得那般不堪的人,曾經救了你兩次!”
金妍珠和林氏皆望向金昊欽。
“小刀陳那個案子記得吧?就是你口中那個‘犯了賤’的三娘,去檢驗了高娘子等人的屍體,推測出了兇手的用刀手法再加上逸雪的分析,衙門才能那麼快的鎖定作案目標,才能將四娘你平安救出來。還有你上次瘧疾犯險,也是你口中那個‘犯了賤’的三娘,不計前嫌的出手救了你,讓你脫險。這次王大爲的案子讓綺繯不幸牽連其中,也是你口中那個‘犯了賤’的三娘,檢驗了孩子和媚孃的屍體,還了綺繯一個清白。”金昊欽臉上滿含愧色,續道:“這些是阿兄親眼見證的,她這樣做,真的是犯了賤麼?四娘,你自己說是麼?”
金妍珠晃了晃,眼眶紅紅的,看着金昊欽喚了一聲:“阿兄......”
“在三孃親事上的事情,兒會支持和包容三孃的任何選擇!”金昊欽說完,朝金元和林氏躬了躬身,便斂眸,低頭轉身,出了外廂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