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雪膽
脈脈不怎麼黏司瑜言了。(..)
若說她以前像是他的尾巴,他去哪兒就跟到哪兒,現在這條尾巴忽然懶了倦了,或者說懂事了,不再成天跟着他打轉。正好他也發愁怎麼才能暫時“撇棄”她去做一些不太光彩的事,如此一來倒是遂了他的心願,她乖乖巧巧,他得空抽身去對付一下家主與兄長。
大權在握,就不用受制於人。
至於親情手足……
笑話,在這個連門檻也有半人高的大宅,他從來不知這兩樣東西的存在。
潁川郡位處溫暖溼潤的南岸,正值六月,雨季未到烈日高懸,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脈脈懨懨臥在羅漢榻上,睡一會兒醒一會兒,腦子裡像是裝了什麼沉沉的東西,囫圇不清的。窗外蟬鳴吵得人心煩,她卻渾然不覺,翻了個身儘量往榻邊的冰甕靠,裡面堆着大塊的冰磚,是宋西從冰窖裡取了送來的。
漸漸的蟬鳴聲消失了,原來是宋西拿着竹竿裹了蜘蛛網,在院子外頭使勁兒忙活,挨個兒粘樹上的蟬。渾圓的滾滾耷拉着腦袋趴在樹蔭底下,對着脆嫩的竹筍都沒了胃口,學着脈脈打盹兒避暑。
好不容易做完事兒,宋西一張臉被曬得通紅,他抹了把汗走到迴廊下乘涼,冷不丁見司瑜言從公主院的門口路過,急忙跑出去:“公子——”
司瑜言大熱的天也穿得一絲不苟,冷冷清清的像一尊雪人兒,佇足稍作停留:“嗯?”
宋西笑臉迎上:“您今兒個過來用晚膳嗎?”他被派到脈脈身邊以後就極少見司瑜言了,雖然曉得公子有正事兒要做,但也不能誤了和少奶奶纏綿的時光啊!作爲一名合格乃至優秀的小僕,宋西認爲十分有必要撮合兩人聚頭。
時間就像奶水,擠一擠就有了嘛。
司瑜言似有猶豫,瞭眼往院內望了一回,但沒看見脈脈。
宋西察覺了他的小動作,趕緊又道:“少奶奶正午睡呢!是她讓我問您的,她說都好幾天沒見您了,特別想念……”他撅起嘴,把脈脈撒嬌的樣子學得惟妙惟肖。
司瑜言嘴角抽了抽,半晌才幽幽一嘆:“不了,還有事。”他提步又走,臨走還不忘插宋西一刀,“做你分內的事,少弄那些……莫名其妙的。”
等他走遠,宋西還愣愣撓頭不明所以,什麼莫名其妙的事?轉眼瞥見地上的粘竿,他一拍腦門兒恍然大悟。
少奶奶聽不見啊!白捉一下午的蟬了!
脈脈小憩起來滿身大汗,她起身時榻前珠簾微動,侍女聽見動靜碎步而來,問她有何吩咐。脈脈指尖拂過汗涔涔的脖頸,想了想道:“我要沐浴,在這裡。”
昨日在浴池,她察覺到婢女的手指在背脊處流連了片刻,比平時要久,她轉過背問婢女有什麼,婢女卻咬脣搖頭,她再三詢問,婢女才吞吞吐吐地說:“似乎有些紅印……可能是出疹子罷。公主,要不要傳大夫來看看?”
脈脈反手摸上後背,仍是光滑的觸感。她想起紙條上的字,拒絕了婢女的提議:“不用,我自己會治病。”
衆人皆知公主是藥王谷養大的,習得醫術不奇怪。奇怪的是施翁同時收留了秦王世子和先帝公主,勢不兩立的二人在同一屋檐下長大,他們是怎麼安然無事的?
寢房裡搬來了浴桶,盛滿溫水,婢女正要伺候脈脈更衣,脈脈卻反常得捂緊了衣領,道:“你們都出去,我自己洗。”
在她的再三堅持之下,美婢紛紛退出房外,脈脈這才寬衣解帶,卻沒有跨入浴桶,而是到鏡前張望。她努力扭頭看鏡中的自己,背部隱約有些泛紅的線條,若不留心還以爲是抓痕。
她按捺住心頭的恐慌,顫抖着手從妝臺抽屜裡拿出一包藥,拆了盡數倒進浴桶。她攪勻了水,然後才入水浸浴,一刻鐘後起身,再次來到銅鏡前。
這一次,如雪的肌膚上呈現出縱橫斑駁的深紅印記,好像鞭傷,傷至根骨。
脈脈難以置信地摸了又摸,手感上還是沒有絲毫改變,可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因爲那些古怪的傷痕確確實實存在於自己身上。
幼年的記憶很模糊,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摸到過背部的疤痕,也許是觸到過的,甚至還去問了師父或者裴景吾爲什麼,所以她記事以後才常常浸藥……美名其曰是清毒強身,實則是爲了掩蓋背後的秘密。
她是那麼信任他們,可他們除了欺騙是真實的,那些兄長親人般的關愛實在難辨真假。她也是大夫,如果留心一下所謂的藥浴配方,一定能發現端倪,可是她太相信藥王谷的每一個人了,這麼多年,她居然從未起過疑心!
還好她通曉醫理,他們配的藥能掩蓋形跡,她就能反其道行之,配出一劑顯露真相的藥來。只是這苦藥彷彿從肌膚滲透入了五臟六腑,她嘴裡心裡甚至眼裡都是苦的,渾身像被醃漬在苦水裡,遍體鱗傷,眼睛也澀得欲哭無淚。
收養她的“慈祥”師父,“好心”替她上藥的景吾師哥,“全心全意”愛着她的司瑜言……他們好像一夕之間戴上了厚厚的面具,讓她分不清真情假意。或者她錯了,其實他們只是摘下了僞善的面具,露出了可惡的真容。
等她良久回神,才驚覺兩頰都是冰涼涼的,匆匆抹掉眼淚,她披上袍子開門喚人:“水冷了,換桶新的。”
婢女們擡了桶出去,她走到窗邊灑下幾顆草籽,很快又引來了那隻不起眼的雀鳥。
司瑜言入夜回來,見到公主院前掛着兩盞紅燈籠,不禁會心一笑,徑直跨院入了寢房。
宮廷的禮儀她學得不精,只知道掛燈籠就是要見他的意思,她日日都讓人掛起茜紗紅燭的燈籠,因爲她時時刻刻都想他。
進房便看見她光腳踩在地上,拿一枝嫩竹逗滾滾,笑得還是和從前一般:“過來,滾滾過來。”
太陽落山熱氣也散了,夜裡涼爽,滾滾白日睡夠了如今腹中空空,食物又被脈脈拿着不給,急得搖頭晃腦地湊過去,揚起爪子抓扯竹枝。脈脈站直了擡高手偏不給它,笑得咯咯咯的。
滾滾努力了半天都拿不到,笨重的身子失去重心跌下來打個滾,撞到脈脈的小腿,害得她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司瑜言眼疾手快過去扶住她,然後板着臉單手提起胖乎乎的熊獸。
滾滾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擡起兩隻手爪捂住臉,一副掩耳盜鈴的模樣。
“三天不準吃飯。”他輕描淡寫就給滾滾判了“極刑”,然後喊來宋西,讓小奴把“罪大惡極”的案犯帶了下去。
宋西吃力抱着滾滾,帶着一對“自作孽不可活”的鄙視眼神,把熊獸弄了出去。
司瑜言解決了會分散脈脈注意力的一切東西,滿意地回頭,正好對上她亮晶晶的眸子。
她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好似有些出神了,眼珠一動不動,瞳孔都微微發散,就好比看透了他的皮骨,視線飄忽到了他身後的遙遠世界。
他低低地笑,俯首而下的時候聞到她身上淡淡藥香:“今天浸藥了?”
“嗯……”她緩慢回神,擡頭直視他的眼睛,目光灼灼害他不自在起來,“難道我又更好看了?”
他假裝扶額,故作嘆息:“我一日比一日更美,你卻……”他略帶嫌棄地打量她,“一天比一天更胖。”他笑着去摸她的腰身,“來讓我看看,多久長成小胖豬。”
脈脈被他撓得癢,一邊笑一邊躲,本來想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打鬧累了,他抱着她躺下,她趴在他胸口,指尖兒隔着衣裳摩挲他傷疤的位置。
“言哥哥,心痛……是什麼感覺?”
他以爲她是在說以前的舊傷,便摸着她滑順的頭髮,淡淡道:“好比一根刺橫在那裡,拔不出來也不會消失,不敢隨意動作,扯到會痛,寢食難安。”
脈脈摸着頸間那片仿若珍珠卻薄如蟬翼的寶貝,眼淚差點掉出來:“心痛好難受。”
這個物件兒是從他胸膛裡取出來的,他從前飽受心痛的折磨,如今這份痛卻好像轉嫁到了她身上。如鯁在喉,日夜折磨,寢食難安。
“別擔心,都過去了。”他笑着安慰她,牽起她的手指在脣邊親吻,“我們以後都會好好的。”
他從來不是輕易言敗的人,北岸的人設計要毀了脈脈的未來,他就再給她創造一片將來的安寧。家主在位,他縱然受寵但權勢有限,但他可以先剪除二公子和三公子這兩個威脅,等到無人能與他比肩,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到時“請”家主易位,南岸的所有權力都將落在他手中……
弒父他倒不至於,但對於這個僅給了他血脈,又逼死了他母親的父親,他不介意採取一些嚴厲手段。
他們不是想看他如何抉擇?有長水爲界,還有南岸十三郡作爲根基,他怕什麼!若是要戰,也要看他裴景吾有沒有這個功夫,北岸的世家相互忌憚提防,新的王權之下又有多少人不是貌合神離的?他們要和他鬥,他就奉陪到底。
只是……司瑜言低眉凝望似乎睡着了的脈脈,微微嘆息。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和他出谷?藥王谷的生活雖然孤獨,卻給了她不諳世事的平靜。
“言哥哥。”
她忽然擡起了頭喚他,眼神清亮,讓他有些詫異:“我以爲你睡了。”
她噙笑緩緩搖頭,神情溫柔天真:“我想出去玩兒,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自戀的小孔雀,你媳婦兒爲什麼一天比一天胖你造原因嗎?!丫個不靠譜的臭美騷年!
酒叔這幾天思考了一下淫參,覺得每一本甜文最後都虐得死去活來簡直是個蛇精病的習慣!酒叔是個酷帥狂霸拽的作者好嗎?沒必要這麼折磨咱家兒女,所以,溫(sang)柔(xin)善(bing)良(kuang)的酒叔親媽決定小虐一下下就appyending啦~~~至於“小”這個形容詞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