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赫連九州的身影飛奔出門,安危狠狠地將雙手握在一起。
“樂正雲!樂正雲!”
呼喊聲在曠野裡、山石間盪出千百回聲,但迴應的,只有樹木黝黑的夜影、寒月孤冷的輝光,亂石遍地、枯草叢生,幾隻黑鴉怪異的叫聲間或傳來。這樣的情形,連自己都會有一絲害怕,更何況那弱不禁風的人?赫連九州拼命喊着,心中也在呼喊,不要有事,請不要有事,否則我會自責……
“樂正雲……樂正雲……樂正雲……”
山下。疲憊前行的身影彷彿有些疑惑地擡頭回望了一眼,直到淒冷夜風颳痛他的耳膜,纔回過身,一步步走向公路。
一輛夜行的貨車呼嘯而至,車燈雪白的光在深夜尤爲醒目。
“嘎……”刺耳的剎車聲中,司機惱怒地探出頭來,“深更半夜的,不長……”他的罵聲突然停住了,昏暗的光線下,一張蒼白瘦削卻讓月光也失色的素顏,讓他的大腦頓時短路。只見那琥珀清秀的眸子說:“能載我一程嗎?”
天終於大亮了。
赫連九州跌坐在一塊山石上,任金色朝陽把她的失望映照得醒目。身上幾點血跡被灼出辣辣痛楚,倒似在減輕內心的負疚。
手機這時狂亂地響起來,她有氣無力地按下接聽鍵,“喂。”
“老姐,樂正雲回來了。”
世界突然在眼前亮了,朝陽明豔映入眸,赫連九州這才發現自己一日打鬥,一夜找尋,實在狼狽髒亂;這才發現日出如火壯麗,青峰如玉挺拔,冬鳥在薄霧中呼朋引伴,天真歡悅。
交大校園。
一襲紅衣正發足狂奔,離上課只有十分鐘了。老爸定的規矩是:架可以打,課不能逃。
終於,在打鈴前三十秒趕到教室。一進教室,就覺得氣氛詭異,大家都盯着她瞧,眼神複雜,幾個女生還悄悄接耳。雖說向來備受矚目,但今天的關注有一點奇怪。赫連九州斜眼瞟了瞟自己身上的血跡,立刻了然。拍拍衣襟的灰塵,她旁若無人地走到了座位上。
人追捧或迷戀所謂的“偶像”時,總會在想象中將這個偶像加工,削足適履至完全符合自己的胃口,哪怕原型與個人臆想中的幻影已是南轅北轍。有意或無意的,又會要求偶像永遠完美,不食人間煙火。
赫連九州冷笑。她不會因爲旁人喜歡她,而要求自己衣不沾塵、高雅從容,卻會因爲自己的喜好而離經叛道。光陰彈指過,哪怕她分分秒秒都率性地生存、快意地愛恨,時光尚且不夠,哪裡有閒情迎合他人?
教授走了進來。這次,連教授也用奇怪的眼神望了她一眼。
課上到一半時,一張娛樂報紙從窗戶裡偷偷塞了進來,玻璃下露出半張娃娃臉。九州悄悄接過,展開一看:長樂集團千金正在交往的“男友”赫連九州女扮男裝,疑似同性戀!
報上不僅有詳細的資料介紹和三歲時的照片佐證,還有對小時候鄰居的採訪詞,一切鐵證如山、絲絲入扣。
下課鈴急促地響起。
赫連九州剛邁出教室,大羣學生立刻圍了上來,男男女女用獵奇的眼神將空氣擠壓得幾乎沸騰。
“你真的是女人嗎?”
“我絕不相信赫連主席是女人……”
“赫連師哥,告訴我,這是假的。”有小女生哭泣。
“你喜歡女人嗎?”不知是誰在問。
赫連九州朝說最後一句話的方向冷睨一眼,一個平頭男生立刻露出驚惶神色,低下頭去。
深吸一口氣,九州清清楚楚地說:“我女扮男裝,一點也沒錯,但這與你們無關。”
人羣中發出輕微的“呀”聲,不敢再騷動,因爲那一雙冷傲的眼睛實在比將軍更有威懾力。不過,人可以管住自己的嘴巴,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神。一道道獵奇的眼神,新奇的、驚訝的、幸災樂禍的、失望的……都交織在一起,化爲天網恢恢。
“你就是這樣欺騙大家的,可恥!”一個細脆的聲音從人羣中傳來,這個大膽的女生,正是被赫連九州拒絕過的寧曉芸。天之嬌女的自尊屢屢受損,終有一日還施彼身。
“我明白了。”赫連九州俯視她嬌小的臉上與之不相稱的陰影,“保監局的寧局長要動用幾家保險公司的客戶網,去調查遍佈街頭巷尾的消息,找到幾個赫連九州當年的老鄰居,實在不是難事。”
寧曉芸原本底氣十足的臉漲紅了,她既無頭腦又無定力,一句話就讓她滿臉通紅。本該是個嬌憨無邪的小女孩兒,卻因爲恨意,變得如此不堪。
九州在心底惋惜了一聲,不再怪她。
人羣既不敢妄動,又不願離去,就這樣將赫連九州圍在中央。人言可畏,如何不是呢?真正殺人的不是刀槍,而是流言。九州雖不在乎任何人的說法,卻無法忍受自己的私事在萬人眼裡曝曬。
是放倒幾個突圍出去,還是……九州掂量着身上剩餘的力氣。若不是昨日整夜打鬥奔波,今天又怎會被困於此?這一生,最窩囊的時刻……
突然,一聲冷喝在人羣頭上炸開,“讓開!”
一身暗紅的男子,深刻眉目似混血般邪魅俊美,那清寒之氣卻如君王。他大步穿過畏畏縮縮的人牆,走到九州面前,摟住她,向來強硬的手臂意似繾綣,“這是我的女朋友,與樂正雲沒有半點關係。我給你們十秒鐘離開。”說話間,他一拳打在拼命向前伸着脖子的男生臉上,對方的鼻子頓時被打破,鮮血橫流。
“呀……”人羣尖叫着,安危趁機拉起九州的手,大步邁出人羣。
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終於,只剩下兩人了。
冬意漸濃,幾個殘留的紅果從樹枝上掉下來,滾了兩下,被餓鳥啄走。
“好了,沒事了。”安危不自在地說。他一向只用冷言冷語,甚至不知該怎樣說一句安慰人的話。
“謝謝。”赫連九州疲憊的臉上撤去了傲然戒備,流露出一痕令人心動的脆弱來。
“你……不要不高興。”冷峻的人突然笨拙,從懷裡掏出一小袋東西,“給你吃的。”
粒粒飽滿的松子跳到九州的手心。
“笨蛋!”她有氣無力地擂了他的肩膀一拳,心中莫名感動,“你跟蹤我?”
“我擔心你。”安危有些彆扭地說。
他沒有問過她爲什麼要女扮男裝,爲什麼要叫赫連九州而不叫李九州,因爲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人人都會有些怪癖,只有朋友,才能容忍、欣賞,而不追問、探究。正如她也不明白安危爲什麼有最混血的英俊,種最紅的薔薇,做最神秘的交易。她唯一需要知道的是,他是她的朋友。朋友可以大打出手,但危急時刻,一定會援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