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沉默不語。蘇問,太完美的男人,如果被這樣的男人照顧,女人是什麼也不用擔心的吧?不用擔心他突如其來的彆扭和沉默,不用擔心他帶病去開車,不用擔心他蹙眉而爲他心痛,不用擔心他有那麼多秘密……
蘇問的神秘,是坦蕩如廣袤天空的奧秘,讓人心生敬意的。而樂正雲的神秘,卻像一根刺,刺入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讓她無端牽掛。
“在想什麼?”蘇問閒適地問。
“沒什麼。”九州猛然發覺自己的失禮,從頭腦中搜出了一個話題,“你的功夫,現在還用嗎?”
蘇問優雅地用手指抵脣,示意她小聲,侍立一旁的女服務員臉上一紅。
這個男人的氣質裡有種魅力,是比英俊的相貌更動人的。
“哦,一般不用了。”
“你能教我功夫嗎?我從十五歲起一直想要完成這個心願。”九州隨手夾了一塊魚片到嘴裡,話頭突然被打住了,嗆得直咳嗽,“這……這是什麼魚……”
“生魚片裡有芥末。對不起,幫這位小姐拿一杯溫水來。”蘇問吩咐服務員,同時站起身來爲九州撫背。
溫暖的手拍在背上,咽喉和鼻端飄着芥末的味道,九州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水來了。”服務員端着溫水過來了。
蘇問接過水,遞給九州,九州連忙灌了一大口水,“這芥末好嗆人。”擡頭看到蘇問的目光,她突然氣結,“你,你是故意的?”
蘇問擡擡眉毛。
“你……”九州提高聲音。
“小姐,我們的服務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服務員誠惶誠恐道。
“看,你把服務員都嚇到了。”蘇問輕鬆地說,“別生氣。我只是覺得,想流眼淚時就流出來,可以舒緩壓力。”
在他平平的一句話中,九州的淚流得更兇了。
蘇問卻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朝她道:“先喝湯吧。”又補了一句,“我保證湯裡沒有芥末。”
《月光奏鳴曲》的鋼琴聲溫柔瀰漫在整個餐廳,夜色像黑絲絨一樣浸透窗玻璃,鋪在人的心上。
接下來的幾天,九州頻頻外出,連李杜易也發現了苗頭,“老姐,你不會在約會吧?怎麼每天都不在家裡吃飯?”
“閉嘴!”九州狠狠瞪了他一眼,徑自出門去。
蘇問的車在小區外不遠處等她。這個距離,既不會讓她步行太久,也不會讓家裡人和小區裡的居民發現。他一直就是這樣懂得體貼別人的。
九州上了車,突然氣惱。
“怎麼了?”蘇問關心地問。
在那令人舒服的嗓音中,九州閉上眼睛,擠出一句,“我要追求你。”
蘇問怔了一下,半晌突然苦笑,“你說話的方式,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女人。”
九州說不出話來,與樂正雲在一起時,她向來就是如此。
蘇問不知爲何,嘆了口氣,“赫連九州義薄雲天、一諾千金。所以,哪怕是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也不會食言。”
赫連九州擡眼,裡面驚濤駭浪。
“我無意於乘人之危,但,沒有男人能拒絕自己所愛的女子當面表白。”蘇問的聲音有些無奈,“我不知道你答應了李恆遠什麼。但人生苦短,我既然愛上了你,就無法拒絕這個機會。況且,你以後會愛上我也說不定。”
我既然愛上你……
你以後會愛上我也說不定……
這幾句話讓九州的大腦有幾秒鐘的空白。
蘇問發動了車子,“送你去一個地方。”
九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過神來的,從車前鏡上看到蘇問仍然平平的神色,她終於擠出了一句,“蘇先生!”
“想知道我帶你去什麼地方?”
“……”九州的想法再次被說中了。
“你剛纔不是說,要追求我嗎?”蘇問閒適地說。
九州的耳根頓時紅透,“我……你……”
“嗯?”
“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靜的人,你不會……”九州抓住一根稻草。
“對待感情,就是最理智的人,有時也難免任性一把。”蘇問將車拐彎,“你喜歡樂正先生嗎?”
“什麼?”九州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是否喜歡樂正雲先生?”蘇問仍是平平無奇的語氣,“不用驚訝,我知道他是位先生。”
赫連九州睜大眼睛。
“放心,我不會對別人的有任何興趣,更不會去傳播。”
蘇問微笑着繼續說:“你似乎有點欣賞我?”
“我一直非常欣賞你,蘇先生。”
“你非常欣賞我,可你不愛我。”蘇問搖頭。
九州無法反駁,連她也不知如何解答自己的內心。
“既然解不開自己的內心,何不問一問系鈴的人?”蘇問將車停在一棟別墅前,“是這裡嗎?”
平蕪盡頭,是樂正別墅。
“不要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蘇問打開車門,“我從你那裡爭取一個機會,就要還給你一個機會。我一向相信,給人機會,就是予己機會。”
這幾天來,赫連九州曾千百次地想象踏入這裡,卻無法邁步。此刻,蘇問把她帶到這裡。
按下門鈴,很久纔有一個人來開門。不是傭人,而是穿着制服的樂正集團員工。
“董事長這些天身體不好,又要爲樂正先生傷人的案子約見律師,所以在家裡辦公,重要的文件我們都會拿過來給她籤。”部門經理知道赫連九州與樂正雲的交情,自然知無不言。
書房中。
落地玻璃窗將最好的光線送進這間書房。無論財富怎樣來去,感情怎樣得失,陽光總是最公平、最慷慨地將自己獻給每一寸大地和人心。樂正雲沉浸在陽光中的面龐聖潔如天使,這樣的人,怎麼會做出殘忍的事?
“把文件放在桌上,我待會兒看。”他並未擡頭。
九州久久無法開口,她不知該如何啓齒。蘇問將這一個機會還給她,如果她還解不開自己的心,看不見他的心,機會就會轉瞬即逝,空留餘音,繞樑一生。
“還有事嗎?”終於,樂正雲擡起頭來。
四目相接,那人平靜的眼神頓時破碎。
赫連九州說不出話來,心被揪得生疼。幾日不見,他消瘦得仿若一片即將融化的冰,又似陽光裁出的一紙剪影,傾國容顏、凜然卓絕,都被這幾日的時光彈指一揮,跌入記憶中了。
他眼中是愧疚,還是其他的一些什麼?九州不敢確定。她突然驚覺,自己從來不敢確定樂正雲的眼神在表達着什麼,因爲他的眼睛給她希望,他的痛楚堵住她脣邊的話語,因爲她太在乎他,在乎到不敢去證實,不敢用自己的雙手,真實地去握住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