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夢大概不會想過再見到林小小的媽媽。這個女人本是個妖嬈的女人,即使徐娘半老的年齡,她依舊潮流。在手術的當天,她着一身緊身尼龍大衣,身披白狐坎肩走來,看起來還是富貴太太的樣子。而她手臂被Judy挽着,兩人從走廊走來,帶着一股凜冽的氣勢。

“小小,你可別怕哦。”Judy蹭到林小小的牀位上,顯得很擔憂的樣子卻要極力安慰她。

林小小躲閃她殷勤的手,把目光轉向林母,“媽,你怎麼從首都趕過來了?”

“叫你別來B市,這麼個不吉利的地方,又遇見不吉利的人。”林母顯得很惱怒,隨意嗔了一眼一夢,那眼神中帶着太多的厭煩。

一旁的一夢目空她那眼神中的不友好,只對林小小說:“手術時間是十點半,一般提前半個小時。”

林小小點頭。林母卻橫着問:“主刀醫生是誰?可有什麼來歷?”

林小小略有些無奈,“媽~”

一夢迴答:“任南。”

林母似乎相當意外,僵硬地轉頭看向林小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難道還沒吸取教訓嗎?難道你還想丟人現眼一次?”

“媽,他是醫生,我是病人,僅此而已。”林小小突然有些疲憊,捏了捏額角,那目光中已然帶着無奈。

這時其他手術科的護士紛紛走進來,看來是手術準備工作要開始了。

幾人都被攔到外面去等候。一夢本想轉身走開,林母卻突然來了一句,“你爸媽還好嗎?”

也不知這時客套話,還是別有用心。一夢作爲晚輩的回答:“我媽早在六年前就去世了,爸爸現在很好。”

“你媽去世了?你爸放出來了?”

一夢有些意外,林母居然知道她爸爸關進監獄了?一夢點了點頭,還未尋思其他,林小小已經被推了出來。林母的注意力也轉移了,一夢趁着此時,悄然離去。

一夢重新站崗,等下班。交替上班的趙吉祥也換了便裝,穿着護士服走來,坐在一夢旁邊說:“三天後要做準新娘了,不緊張?”

“緊張勁兒已經過去了……”

“說的也是,這婚期都託了將近兩個多月了,熱度都沒了。”趙吉祥挨近些,神叨叨地說,“剛纔我在更衣間聽一位護士說,言大醫生要回國了。”

一夢訝然看向趙吉祥,三個月而已,學業歸來?

“我想,一定是來參加你的婚禮。”

“師兄沒跟我說。”一夢有些心不在焉,她貌似這段時間有些“見色忘義”,沒去看MSM或者郵箱了。正如趙吉祥吉言,一夢迴去以後打開電腦,郵箱裡有幾封未讀來信,都是師兄的。內容大多是一些慰問和最近情況,直到最近一封來信,才告訴一夢,他回國辦移民。

言珩的爸爸是外交官,很多事情都是順理成章的。一夢並不例外,只是覺得突然,說走就要走了?於是她給師兄寫了封郵件,當點完發送以後,一夢也沒多想,直接躲進被窩,等任南迴家。

只是她郵件發完的第二天的一大早,她的手機就不適宜的響了起來,一夢迷迷糊糊想睜開眼,卻怎麼也睜不開,只能胡亂地摸索牀頭櫃,卻聽見身邊一個清爽的男人的聲音:“喂?嗯,她昨天晚上累到了,好,拜拜。”

一夢擡頭看向已經梳洗好,一身俊朗的任南,“誰的電話?”

“言珩。”任南遞給她衣服,一夢捂緊被子,白皙的香肩露了出來,臉也紅潤了。她輕咳,“你怎麼不讓我接電話?”

“看你還在睡。”

狗屁!她當時明明半睜開眼看着他,而任南也與她對視了會兒,難道有人睜開眼睡覺的?

一夢奪過他的電話,按了師兄的電話,那頭傳來質疑地聲音,“喂?”

“師兄。”花朵般笑嘻嘻地說,“回國了?”

“嗯,早上飛回來了,不過貌似打擾你睡覺了。”那頭傳來溫和地聲音,似水一般柔和。一夢這頭靦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啦,我比較愛賴牀而已。”

“今天有班?”

“唔。”一夢忽然一迷糊,還真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班,只是隨意一睹,卻見任南正坐在牀上,一臉不高興地看着她。

一夢捂住話筒,小聲問任南,“你請假沒?”

“請了。”任南沒好氣地說。

一夢對電話說:“今天沒班。不過要陪任……”一夢話還沒說全,就感受到任南那凜冽的急凍光,把到口上的“任南”給嚥下去了,有些委屈地改口說:“要陪老公辦一些結婚的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什麼時候結婚?”

“還有兩天……元旦那日。”

“我回來的真巧,一定要參加。”那頭的語氣似乎有些尷尬,“新婚快樂。”

“謝謝。”兩人的對話似乎就如此僵硬下來,掛了電話,也覺得不了了之的感覺。而坐在牀邊的任南似乎感覺到氣氛的詭異,臉色稍緩,揉揉一夢的頭髮道:“洗洗吧,今天去A市接咱爸。”

“嗯。”

兩人趕到A市,回了各自的家,一夢剛一開自家的門,意外不已。她從未想過,家裡會來客,更不會想過客人竟是言珩,與她爸爸一點也不認識的師兄。

魏爸爸見一夢迴來了,對坐在沙發上的言珩說:“說巧不巧,這丫頭就回來了。”

言珩只是朝錯愕的一夢微微一笑。一夢走上前,輕笑,“師兄,你怎麼來了?”

“今天我也沒班,閒着無聊,過來看看朋友。”

“朋友?”一夢驚訝地看向父親,只見父親十分委屈地說:“我是無辜的。你師兄是來送禮的。”

一夢驚訝看過去,卻見言珩朝她溫潤笑了笑,“我是不是不該來?實在沒轍,你今天忙嘛。”後面的語氣還帶着一份小委屈。一夢哭笑不得。

魏爸爸不打擾他們私聊,推脫去了隔壁任家。

當屋內中有兩人之時,言珩說:“婚禮在哪裡辦?”

“任南說在B市,辦個大型點的,其實我覺得麻煩。”

“婚禮大點好,搞得人人皆知,要是有意外,不是說離婚就能離婚的哦。”言珩帶着調侃,朝一夢眨巴眨巴眼。一夢先是一愣,隨即撲哧笑了起來。對於未來,她也不知道有沒有意外。

言珩突然感慨道:“小師妹,這時間過得真快,記得當初見你時,你還那麼稚嫩,如今要嫁人了。”言珩擡起胳膊,習慣性地揉揉她的頭髮,不想偏巧被剛進來的任南看見了,不過他這次不像早上那般寒氣逼人,反而是和顏悅色走來,順當坐在一夢旁邊,摟着她,對言珩說:“言大醫生,在外留學怎麼樣?”

“託你福,有前途。”言珩語氣慣有的平和,微微一笑道。

顯然,兩人是看誰都對不上眼的,表面上不說,從語言上則能感受到。言珩也識趣,男主人都不歡迎他這位客人了,他還呆着這裡幹什麼?自然是請退辭別了。

“師兄,這麼快就要走了?”一夢不知表面上平和,內心互相排斥的兩人,還以爲都十分友善來着。

“我送送你吧。”任南此時顯得分外熱情,跨出一步,擋在一夢面前,對言珩笑了笑。

言珩歪嘴一笑,對一夢說:“小師妹,我走了。”而後凝視着任南,“那麼,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

所謂送佛送到西。任南一直信仰這句話。把言珩送到樓下,言珩突然開口,“我們就地喝杯茶吧,我們聊聊。”

任南蹙眉,並未同意。

“都把她娶進家了,還擔心什麼?”言珩似笑非笑,倒有諷刺的意思了。任南這才點頭,反脣相譏,“只怕有些人來搗亂。”

“放心,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忽然,言珩的語氣呆着讓人難以捉摸的傷感,很無奈又無能。任南此時被他的情緒愣住了。

兩人隨意找了間茶樓坐下,剛開始兩人都保持緘默,喝了幾口茶,口也不幹了,不說話實爲不好。作爲主動的一方,言珩首先開口了,“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一夢在哪嗎?”

“一夢提過,新生接待的時候,是你接她的。”

“其實不是。”言珩微微一笑,“是在醫院。”

任南愣了愣,目光夾雜着難以掩飾的驚愕,聰明如他,當然知道去醫院幹什麼。

“那時,我一個同學在婦產科實習,請我帶個東西過去,我就進了婦產科。一個小女生身邊有大包小包的行李,看起來不像是旅行,像是搬家一樣。她就坐在婦產科走廊的椅子上,手裡攥着一張紙,眼神中充斥着不安還有惶恐,如一隻受驚的兔子,想瘋狂,卻又擔驚受怕。”

任南忽而說不出話來。

“我當時想,這個女孩是得了難言之隱的病嗎?結果從人流室裡出來一名護士,叫她進去,我才知道怎麼回事。”言珩一絲無奈地笑了笑,“本來這樣的事,並沒有什麼。只是接下來的事,太過意外了。”

任南的目光閃爍,甚至帶着一絲緊張。關於一夢曾經懷孕的那件事,一夢不想回答,而他也決口不提,只是簡簡單單知道——她懷孕過,但是孩子沒了。

自然想到的,是做了人流。

“一夢跟着護士走進去,可不到半分鐘,她就衝了出來,擰着她大堆的行李急急忙忙地離開。”

任南愣怔了一下,他明白了,那次,一夢臨時改變主意,並沒有做人流。 而言珩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任南心疼,“一夢的孩子,是自然流掉的。”

任南傻傻地看着苦笑的言珩。言珩說:“新生軍訓的時候,她一直請假,教官脾氣上來了,就罰她跑操場十幾圈,也就是這十幾圈,孩子沒了。她是個堅強的女生,自己解決的流產,然後正常軍訓。可沒想過流產沒留乾淨,最後不得不自己又偷偷地去做了清宮。”

“這些,她告訴你的?”任南的聲音似有些沙啞,他從未知曉一夢不願意打掉這個孩子,更爲想過那個孩子帶給一夢多大的麻煩。

“不是,是我朋友,當時正在婦產科做實習,告訴我的。”言珩還記得她那八卦的同學談及一夢時的震撼,還記得那句話,“前幾天,有個女孩來做清宮,你根本無法想象,因爲跑步流產,還自行解決的那種的淡定,那女孩很隨意地說,上個廁所,放血,孩子順着流了下來,我以爲沒事的。天啊,這女孩真是對自己放心啊。”

而他也被一夢震撼了,她怎會那麼不愛惜自己呢?清宮對**傷害很大,本來沒必要清宮。

任南一直沉默,面無表情地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言珩微笑,然而心底還有一層秘密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