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擡眼,看着牀帳子頂,聲音幽幽地傳出來,彷彿空洞得沒了魂兒:“挺好的……是啊,挺好的。”
話說完,梅姨娘便閉上了眼,任憑鄭夫人再與她說些什麼,她都沒有反應。
鄭夫人微微嘆了口氣,眉間的褶子似乎是更深了一點兒。她見梅姨娘聽不進話去,便也閉上了嘴,只坐在牀邊上,陪着梅姨娘發開了呆。
玲瓏自梅姨娘的院子裡離去後,低垂着頭,往西花園去了。她身後跟着的,是打小服侍她的貼身婢女,兩人關係極好,私下裡無話不說。這婢子知道玲瓏心裡難過,心裡只是着急,卻也不知該如何勸她。
玲瓏自小便聰慧,想來那些勸詞兒她心裡都明白,只是明白歸明白,該難過的照舊難過。進了西花園,婢子有心轉移玲瓏的注意力,趕忙伸手指着不遠處的幾棵紅梅樹:“小姐,您瞧,那邊的紅梅果真開得極豔。咱這大老遠的,瞧着那邊就像是樹上生出了些紅雲,飄在樹枝上頭呢。”
玲瓏擡頭往那邊看過去,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
婢子跟在玲瓏後頭,走得近了,又說道:“小姐,這邊一枝開得最好,咱們就折了這一枝回去,送給姨娘如何?”
玲瓏瞧了瞧,然後搖了搖頭:“不好。”
“爲什麼呀?瞧它們開得多好,一整簇都熱熱鬧鬧地開全了呢。”
“就是因着它們開全了,纔不能折回去送與孃親。”玲瓏扭頭去看別處:“極盛則衰,花朵兒開到這份田地,就算是摘回去放在花瓶裡用清水好好養着,也再美不了多久,說不準轉天便要謝了。孃親本就心情不好,若瞧見花謝,想必又要難過。”
這婢子低頭咬了咬自己的舌頭,恨自己一不小心又讓小姐想到姨娘,她趕緊說道:“還是小姐想得周到,那您看,咱們折哪一支比較好?”
玲瓏左右看了看,而後歪了歪頭,指向一邊說道:“就那一支吧,看着還不錯。”
婢子連連點頭,上前兩步踮起腳尖,努力伸手往樹裡頭夠。只是不想這紅梅樹實在是養得太好,婢子手臂不夠長,伸不到最裡面,也夠不到那一支玲瓏所指的樹枝。
“小姐,婢子夠不到……您稍等等,我去找梯子,立馬就回來。”婢子有點兒懊惱,她試了幾回,最終還是回頭對玲瓏如是說道。說罷,她拎起裙角,轉身便要走。
“等等。”玲瓏開口將她喊住:“你不用回去。母親不是說,大哥二哥就在這邊的書房麼?咱們去找他們,他們總該是夠得到的。”
“還是小姐想得周到。”婢子放下裙角,小心翼翼看着玲瓏的表情,補充了一句:“夫人不是還說,家裡有得翠樓的素食點心麼?現下已然開春了,想必得翠樓也該有應景地梅花蓮蓉糕了,這可是小姐最愛吃的。”
玲瓏點了點頭,往西花園外的小書房走去。
西花園這處的小書房,並不是鄭府中唯一的一個書房,卻是最爲幽靜雅緻的一處。西花園臨着梅園,有一處長三步寬兩步的小池塘,池塘邊上,幾堆打江南運來的怪石堆疊成景,拱着一處精巧小亭,這小亭子,連着的那一處居高臨下的竹屋,便是這小書房了。
這小書房,可算得上是鄭府裡景緻最爲別緻的地方了,但是缺點也很明顯——地方太偏,無論是打哪個院子過來,都嫌太遠;書房四面通風,冬天東西南北風齊齊往裡頭灌,又因着是竹樓,怕火,所以天兒冷了可是連個炭盆都沒法子放。且又是臨着個池塘,不遠處還是梅林,到了夏天好不容易覺出風大的好處時,這兒又是特別能攢蚊子……
所以,這小書樓變成了個雞肋,也就鄭泰和鄭宏打小喜愛在這邊玩耍之外,連玲瓏都不太愛來。
玲瓏愛的是獵場,書房淨是些書,有啥好玩的!
拐到小池塘的背面,一堆怪石縫隙處,有一條窄小的石階。這石階是由怪石堆疊雕鑿而成,有些窄小且高陡。玲瓏站在石階下頭,無奈地咬了咬下脣。
她輕輕拎起裙角,露出正穿着繡鞋的腳。這鞋子瞧着正常大小,可裡頭,卻裹着厚到堅硬的裹腳布。玲瓏的四個小腳趾全都被裹腳布往腳心用力凹,每一步踩在地上,腳趾上的指甲都狠狠陷在腳心裡,腳趾骨咔咔作響,一點一點地被擠壓變形。
她本就走得不太穩,如今更是要走這窄小又高陡的樓梯,這讓她心裡不禁有點兒忐忑。
婢子知曉她家小姐現下正受着苦,想要伸手去扶她,卻因着這樓梯走不下並排的兩個人,手有點兒無措地揮動兩下,卻最終無奈垂下。
“小姐,您小心點兒!”
“我知道的。”玲瓏點點頭,垂首望着自己的腳,一隻手拎着裙襬,另一隻手緊緊扶着旁邊的石頭,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樓梯上走着。可是,這石階畢竟有些溼滑,玲瓏剛走上三分之二,一步不小心跨地大了些,腳尖撞上了石頭。
頓時,一股鑽心的疼痛自她腳尖席捲而來,她臉上一白,身子不自覺一歪,另一隻腳卻支撐不住……
“啊!”
“小姐!”婢子緊緊跟在玲瓏身後,當她發覺玲瓏身子一斜,便立刻伸手從她背後扶住了她。誰知這樓梯實在太陡,婢子撐住了玲瓏的身子,腳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踏了了空……
“你是說……今天太子找你問話了?”鄭泰皺了皺眉,看向他哥哥鄭宏:“爲什麼?他不是已經有一兩年不曾與你說過話了麼?”
鄭宏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的不解:“是啊,自從我入了翰林院後,因着與太子相隔甚遠,所以太子也沒怎麼與我說過話。今兒倒是奇怪,太子不僅來了翰林學士院中,且在那兒坐着了一盞茶的時間。也沒什麼正事,就是找了幾個同僚隨意聊了聊天。他今日問我……其實也不算是問話,只是……只是隨意聊聊,卻不曉得爲什麼,問到了我們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