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年,大夥兒才知道,原來徐老頭的那個寶貝兒子,竟是去打了仗。只可惜,徐老頭大半輩子苦巴巴的,沒等到兒子賺了銀子回家來孝敬他,卻在前年頭上被鄉里送來個名牌和缺了角的五兩銀錠,說是他兒子在死在烏壩了。得了這消息,原本就糊糊塗塗的徐老頭,徹底瘋了……
聽了那婆子的話,徐老頭頓時就不樂意了:“沒死,沒死!有氣呢,能活過來!”他不再理會找他搭話的村婦,扭頭繼續往家裡拉。
婦人們漸漸回過神來,紛紛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往顧老頭身後看過去。
有的人一臉嫌惡,有的人卻很是好奇,可就是沒有人敢上前一步,仔細瞧一瞧顧老頭拉來的這個“兒媳婦”到底是個啥樣。
小孩子們卻有膽子大的,有兩個長得敦敦實實的小男娃壯着膽子跑上前,想要掀開蓋在那死人身上的草蓆瞧一瞧,卻被自家母親咋咋呼呼地一把抱走。
“啊啊啊……娘!娘!那個死人動了!”小傢伙被嚇得一臉慘白,抱住自家孃親的大腿,身子沒命往後縮。
“混小子胡咧咧啥!”那個小孩的孃親立刻尖叫出聲,趕緊一把拽住自家兒子的胳膊,捂住他亂叫的嘴,將兒子往後扯。
一個尖銳的童音,彷彿錐子一樣,直直插入玄薇的太陽穴,刺激得她頭痛欲裂。
這聲尖叫,彷彿將玄薇混沌不清的魂魄猛地拽了回來。她忍不住微微抖了一下,而後嗓子裡巨大的疼痛如同針扎一般劇烈起來。
玄薇皺了皺眉,重重倒吸了一口冷氣。
氣息穿過口鼻,帶進一股濃重的苦澀腥氣。就連最基本的呼吸,每一次都似乎是經歷一場苦刑。她想要睜開沉重的眼皮,卻最終沒有這個力氣。
腦子裡一片混沌,無數畫面一張一張閃過眼簾,她心中茫然自問——她這是在哪,她是在現代,還是大周,又或者……她這是又穿越到了別的時空?
又或者……她其實已經到了陰曹地府,只是這兒與傳說不同,也是有陽光日照的?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玄薇竟然還有些想笑。可光是呼吸,便已經用光她僅剩的所有力氣,沒過多久,她便又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
當玄薇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暗了下來。玄薇眨了眨眼,努力將僅剩的力氣集中起來,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這是一片破敗不堪的模樣。
她躺在散發着酸澀餿味的牀鋪上,身上蓋着一牀已經看不出本色的潮溼沉重的棉被。身旁的牆壁,是許多大小不一的青石混雜着泥土磊起來的,看得出之前曾經用膩子糊上過一層,可如今已經斑駁不堪。
屋子裡很黑,窗戶是用一塊草蓆蓋着的,如今正半卷着,露出窗外半片黑漆漆的夜。牀邊矮桌上,擺着一盞油膩膩黑漆漆的燈盞,一豆搖搖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熄滅的火光,照亮了半個房間。
看來,她大約還是在大周的吧。
玄薇心裡閃過一絲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欣喜還是失望。沒等她多想什麼,門外有一個婦人的聲音穿過破敗的門板,斷斷續續鑽進了玄薇的耳朵裡。
“徐老哥,您這是……唉!”這個婦人的聲音略帶抱怨,口音也是玄薇極爲陌生的。不過她靜下心來仔細分辨,卻也能聽懂一二:“您看,您現如今連自個兒都養不活了,還總是撿些小貓小狗的回來養。可憐您一個人過活,總會有咱們照顧不到的地方,有些個活物陪着,或許會好過一些,所以您撿這些回來也就罷了,可現如今您看看……您這可是撿了個大活人回來!”
“娘……您也別怪徐大爺了,這好歹也是條人命,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徐大爺這也是在積德行善呢。”另一個脆生生的女孩子聲音說道:“再者說了,這小姐姐分明就還沒斷氣,別說徐大爺了,就是咱們路上遇見了,還能不趕緊着救回來?”
“死丫頭,你說得倒是輕巧!”那個女人的聲音稍稍弱了一些:“今年老天不給飯吃,旱成了這幅模樣,棉花收不上來,咱們又沒錢養蠶,如今誰家不是緊着糧食的?你徐大哥……又回不來了,如今你徐大爺還得靠咱們鄰里接濟着,誰家可都是從自己嘴裡省下這口糧食給你徐大爺的!如今又多了一口……”
“哎呀我的好孃親,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知道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您看,你雖說嘴上不高興,可這不還是帶了兩份的粟米糕過來嘛?”小姑娘聲音俏皮,哄着說道:“再說啦,這小姐姐若是好起來了,也是能幹活的嘛。我徐大哥……留下來的兩分棉花地,雖說少了點兒,可……可總歸也有人種了呀!到時候徐大爺有人照顧着,總歸也是件好事,不是嘛?”
“話雖這麼說……話雖這麼說!可誰知道這姑娘何時能醒……啊呀媽呀!她醒了!”
玄薇聽了這聲驚呼,才緩緩扭過頭去。那門板歪歪扭扭的關得不牢,卻是漏了個大縫,正巧對着那說話的婦人。婦人打門縫處瞧見了玄薇睜開了眼,便一臉驚訝地指了過來。
遠站在門外頭,原本低垂着腦袋一副任憑處置模樣的糟老頭子,此刻一聽旁邊婦人的話,立刻擡起腦袋,伸手推開了門,眼睛亮晶晶望了過來。
門一開,外頭那個穿着青灰布裙,腰間繫着洗得泛白的青花圍裙的婦人,便露出了真容。沒一會兒,一個與這婦人有着五分相似,穿着翠色衣衫的少女,一臉好奇地探頭進來。
“呀,小姐姐,你真的醒啦?”少女最先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兩步,蹲在了牀邊,臉蛋離玄薇只有一尺遠:“可有哪裡不舒服?”
玄薇張了張口,力道穿過喉嚨,卻只發出了一點氣流聲。她先是一愣,而後某個畫面忽然從腦海裡閃過。
那個與她年齡相仿的錦衣少年,手裡端着那碗湯水,一步一步走向她……
“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爲何要來京城!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我會留你一條性命,不過……這一回,你得識相點兒,最好永生永世別再讓我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