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看向顧瀾，眼神倒是稍稍溫和了一些。或許是剛纔顧瀾幫他出了一口氣，所以他對於顧瀾還是頗有好感。
他仔細看了顧瀾與玄薇兩眼，見這兩位姑娘看着他微笑的目光之中，並無半點鄙夷，只有滿滿的善意，於是漸漸放下了戒心，肩膀也微微鬆了一鬆。
“可是我……我沒有錢付診金。”少年微微低了低頭，輕聲說道。
玄薇擺了擺手：“我先替你娘看一看，還不知道是什麼問題。說不準我也不一定拿得準，診金這會子先別計較。”
少年擡頭，堅定地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您也是憑本事吃飯的，我不能讓您白幫我娘診病。”
玄薇心裡微微一動，頓時明白了這少年的心思。或許是因爲出身太低，而他又讀了不少的書，所以這少年的心氣反而比旁人要高一些。他執着地要付診金，也是因着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像個乞兒一般伸手向人討要什麼。
心裡這麼一想，玄薇也知道該怎麼做了：“這樣吧，診金你可以分幾次給我，我先幫你娘治病。畢竟病情緊急，這個拖不得的，你覺得呢？”
少年抿了抿嘴，目光之中滿是感激。他拱手，深深向玄薇行了一禮，鄭重地與玄薇與顧瀾道謝。
玄薇和顧瀾本想上前幫忙，可少年堅持要自己揹着母親，於是兩人只能幫着拿拿被子拿拿草蓆，跟着這少年離開了熱鬧的街。少年一直悶着頭不說話，只顧着往前走着，他身材瘦弱，個子也不是很高，背上一直揹着他的孃親，看起來很是吃力的樣子。只是他一直悶着頭不吭聲，頭上的汗水涔涔落下，卻一直咬着牙堅決的揹着母親，玄薇與顧瀾瞧他這樣，也不好說些什麼。
少年在前帶路，卻是越走越遠，越走越偏，顧瀾微微眯了眯眼，心裡生了些警惕。直到離開了熱鬧的城鎮，快要走到偏僻的郊外時，少年才站定腳步，喘勻了氣說道：“兩位恩人，就在此處。”
玄薇一愣，眨了眨眼順着少年走去的方向一看——不遠處，竟是隻有一間破廟。
少年帶着玄薇和顧瀾進了那間破廟，小心翼翼將他一直揹着的娘放在了一旁的草垛上。他擡手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水，然後回頭衝玄薇與顧瀾靦腆地笑了笑：“這裡簡陋，怠慢兩位了。”
玄薇搖了搖頭，將她手裡一直拿着的被子蓋在了那女人的身上。那女子一直昏睡不醒，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什麼感覺，玄薇探過頭去，想要細細察看這女子的病症。
顧瀾心裡微微一驚，她忽然瞧瞧拉了拉玄薇的衣領。玄薇知曉顧瀾在擔心什麼，只是轉身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安心。
顧瀾心裡再擔心的，無非是這女人的病會傳染。如果這個女人真的如同剛纔在外頭聽到的那些流言一樣，之前是個青樓女子的話，那麼她身上的得病……大約不會是什麼好病。
古代因花柳病而死的人，可不在少數。而花柳病，可是會傳染的……
玄薇只看了兩眼那女人的臉面，便心裡微微一鬆。她拍了拍顧瀾的手讓她安心，也正是因爲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女人，得的並不是花柳病。
其實原本玄薇確實是以爲，這個女人得的是花柳病的。風月之地的女子，身上得了這種病也並不奇怪。
玄薇之前剛製出青黴素，這種抗生素對梅毒一類的病症是有些效果的。也正是因爲如此，玄薇纔會在之前叫住那個少年，畢竟青黴素雖然製作麻煩了些，但起碼能救人一命，玄薇心裡本來想着，只要將製作青黴素的方法告訴這個少年，以少年這樣孝順的樣子來看，估計會盡心盡力製作青黴素來緩解他母親的痛苦吧。
只是，現在看來，這個女人得的病，卻跟花柳病無關。
玄薇看着沉沉睡去的女子，只見她面上皮膚水腫暗紅，雙眼眼下眼袋浮腫，赤紅之中帶了些烏青。玄薇微微一頓，忽然將女子的手從被子裡拿了出來，放在眼下看了兩眼，而後又將這手放在鼻子下頭聞了聞。
“你母親……是不是眼睛看不見了？”玄薇略一沉吟，對那守在一旁的少年說道。
少年先是一怔，而後猛地點頭：“正是！母親向來視力不佳，半年前徹底失明。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們母子二人便被留情樓趕了出來。”
顧瀾覺着奇怪，她蹲了下來，也看了兩眼躺着的女人，看向那少年：“既然是失明，也不至於昏睡不醒啊？她還有別的症狀麼？”
“母親……常常胸悶，喘不上氣。她胃裡似是也不太好，常常嘔吐，最近兩個月……她常常嘔出血來。”少年說着，眼圈裡漸漸紅了起來：“母親是留情樓的琴師，平日裡除去每晚演奏之外，便一直在房裡制琴調琴，幾乎不出房門半步……”
玄薇聽到少年的這句話，心裡也明白了大半。她點了點頭，指着女子的手指說道：“你這麼一說，我便了然了。你母親雙手手指潰爛，皮膚上起了不少紅斑，細細聞上去，隱約有些刺鼻氣味。再加上你母親雙目已經失明，身上水腫不消……”她說着，看向少年道：“你母親是中了毒。”
少年眉頭一皺：“中毒？不會啊，我與母親向來同吃同住，從未分開過，怎會母親中了毒，而我卻沒事？”
“因爲你母親制琴。”玄薇將女人的手塞回被子裡，然後又傾身將女人身上的被子往上面拉了拉：“制琴所用的大漆，裡面有桐油和瀝青。這兩種東西都是輕微帶毒之物，在你母親常年累月接觸之下，這輕微之毒便自然逐漸侵入，使得你母親到了現下這般了。”
少年一聽，竟是咬了咬下脣，立刻跪了下來：“求貴人救我母親！”
玄薇輕嘆一聲，伸手將少年扶了起來：“你母親中毒已深，我只能開些方子，只要你小心伺候，你母親也安心調理，或許會漸漸好一些……只是這毒，並沒有什麼辦法徹底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