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沒有說話，她心裡很亂，乾脆伸手將被子遮到了頭上，像個鵪鶉一樣團起自己，企圖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離開來。好像這樣，她就能逃避開這一切一樣。
顧瀾從水桶裡舀了些水倒進水盆裡，而後將布巾往盆裡一丟，搓了搓布巾往臉上擦。她馬馬虎虎將自己身上弄乾淨之後，退去外衣，只穿着內衫走到了玄薇身邊。
瞧着玄薇蒙着腦袋的模樣，顧瀾有些恨鐵不成鋼。她伸手隔着被子重重拍了玄薇一下：“別這副死樣子，現在想這麼多做什麼？說不住明兒一早，我哥就變回原來的性格了也說不定。”
“唔！”玄薇在被子裡哆嗦了一下，她扭傷的腳被顧瀾打了一下，疼得她一個激靈。
不過，這麼一疼，也讓玄薇心裡清亮了一些。顧瀾說得不錯，自己在這裡庸人自擾，又何必呢？
這一夜，玄薇睡得很不安分。她時不時從噩夢中醒來，而每次她睜開眼睛時，都能感覺到身旁的顧瀾規律的呼吸聲。
顧瀾同樣沒有睡着，這一點上，玄薇心裡很清楚。只是她曉得，顧瀾只是知曉玄薇睡不安穩，不想讓她知曉自己也同樣不安罷了。
自這一夜之後，顧瀾與玄薇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話題，好似兩人都刻意忽略了這件事一樣。顧淵的精神狀態不太好，他時不時地陷入沉睡，偶爾清醒時，臉色也是不太好看的。
玄薇想要問一問顧二到底是什麼情況，可顧二卻總是微笑着搖頭，似乎是不想讓玄薇擔心。
就這麼，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入了三月，人們身上的小襖，便徹底脫了下來。玄薇替顧淵縫的內衫，也已經做好了。她將這內衫交給顧二，讓顧二試過之後，告訴她哪裡不太合身，她再稍微修改一下。
顧二自然是欣然同意，可在接過那內衫時，他卻笑着隨口說了句：“這樣沉悶的顏色，穿在身上真是老了許多，若是我的話，寧願穿些天青色或是月牙白的……”
他這話剛一說完，玄薇便是心裡一頓。顧二也似乎覺察出自己話說得有些不對，兩人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了。
“……不過你也不是做給我的，我想那個傢伙，該是喜歡這種顏色的衣裳。”顧二輕聲補充了句，然後垂下頭去，不再說什麼。
玄薇心裡一疼，望着顧二的眼神裡，帶了一絲歉意。
她應該再敏感一些的。
面前的這人，雖然是顧淵，卻又不是顧淵。而自己縫製給顧淵的衣裳，卻拿給顧二來試……
“我……我這裡還有些沒縫好，你先別試了。”玄薇伸手奪過顧二手裡的衣裳，起身低着頭往一旁走去。
顧二望着玄薇的背影，微微抿了抿脣。
“抱歉。”顧二開口說道：“我已經盡力了，可是……我好像比我自己想象地要頑強一些。”
顧二故作輕鬆地說道，好像自己是一個正擴散的癌症，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壞東西一般。他甩了甩眼前略長的碎髮，想要將玄薇的背影看得更認真更仔細一些：“不過你放心，我覺得我已經幹掉了新來的那個……他這幾天都沒有出現吧？”
“別說了。”玄薇開口打斷他：“你……不用這樣。”
顧二搖了搖頭：“我答應過你，一定會讓那個傢伙出來的。”
“我讓你別說了！”玄薇忽然聲音拔高，她狠狠地攥着手裡的衣裳，回頭死死盯住顧淵：“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你是你，他是他，我有什麼權利殺死一個去救另一個？你是不是想讓我下半輩子面對着顧淵這張臉，永遠都會想起你的眼神，永遠內心歉疚，永遠不得安寧是嗎？”
玄薇沒想到，自己竟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她的聲音幾乎聲嘶力竭，眼睛裡飆出了淚水。
顧二似乎呆住了，他在看到了玄薇的淚水之後，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他連忙掀開被子下了牀，兩步上前，伸手想要拭擦玄薇臉上的淚。玄薇下意識向後一步，擡頭盯着顧二，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當心理醫生的，都會有這樣的糾結嗎？
她爲什麼當初沒有選心理學作爲大學的專業呢？
誰能告訴她，當醫生對人格分裂症的病人其中兩個人格都有了感情，那她該如何抉擇？她該治療對方嗎？該殺掉其中一個，保留另外一個嗎？
……
當這些念頭自玄薇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時，玄薇幾乎被自己驚住了。
她……一直不捨的原因，是因爲自己已經對顧二有了感情嗎？
是這樣嗎？！
玄薇傻傻地愣住，任憑顧二站在一旁，不停地道歉，卻依舊一動不動。
一種巨大的羞恥感和罪惡感忽然席捲而來，玄薇被這複雜地感情衝擊得眼前發黑，胸口悶得似乎溺水一般。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而後猛地將顧淵往外一推，轉身跑出了房間……
天啊，她到底是怎麼了，誰來告訴她，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她感覺自己像是背叛了顧淵，可他嗎的讓她背叛了顧淵的那個人，卻還是顧淵！
到底是誰寫的狗血劇情！
玄薇悶着頭，用盡全力沒命地奔跑。她不曉得自己跑到了哪裡，也不在意自己即將跑到哪裡，當她全身的力氣全部用盡了之後，她才氣喘如牛地停下了腳步。
“老天爺！你是不是在玩我！”玄薇滿臉的淚，擡頭攥着拳頭，朝着天空狠狠吼了一聲。
她這一句，幾乎將胸膛裡的所有剩餘的力氣全部用盡，當她筋疲力竭地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竟然站在鎮裡一個陌生的小街上，不遠處一個鐵匠鋪子裡，正有個原本沉默打鐵的鐵匠，此刻正舉着手裡的榔頭，一臉驚恐地望着玄薇……
顧瀾坐在房間裡，將又看了不曉得第多少遍的那幾封信，疊疊整齊，放回到小盒子裡。這些信，都是鄭泰在這兩個月裡差信使送過來的，顧瀾平日裡閒着無聊，便會將這些信拿出來，反反覆覆地看。
她剛收好小盒子，便聽見房間門被人從外頭推開。顧瀾扭頭去瞧，卻見顧二一臉蒼白地看過來：“玄薇來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