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的神情稍稍動了動,他微微眯上眼睛,伸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哦……”
顧瀾看了顧二一眼,一時沒忍住,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夢到了。”顧二說道:“就剛纔……他個子矮矮的,笑起來兩個小酒窩,瞧着軟綿綿的一小團,可愛極了。”
顧瀾皺了皺眉,藏在袖子裡的手輕輕緊了緊。
顧二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露出一個笑來:“肚子好餓。有吃的麼?”
“有!”馬老闆一拍手,連忙走到門口搖了搖門口的鈴鐺:“你睡了兩三天了,可不得餓麼。你想吃什麼……”
玄薇確定了顧二沒什麼大問題之後,便站起身來。她朝顧瀾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既然沒什麼事了,那我就出去了。”
顧二下意識伸手想要抓住她,卻又在第一時間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玄薇不屬於他,他有什麼資格去挽留住她。
千言萬語於心裡百轉千回,最終卻只化爲淡淡一句:“……讓你擔心了。”
玄薇搖了搖頭,起身往門外走去。
顧瀾看了眼顧二,丟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緊着跟隨玄薇也出去了。她快走兩步,追上玄薇後與她走得速度相同:“現在他能催眠嗎?”
玄薇點了點頭:“應該沒什麼問題。”
“那……他睡這麼久,真沒什麼問題?”
玄薇擡頭看了顧瀾一眼,抿了抿脣輕嘆一口氣:“我之前問他是否做過夢,他說沒有。再加上以前,我基本上每一次見到顧二,都是他在午夜時分偷偷跑來我這裡……於是便猜想,他是不是睡眠一直不好。所以,我纔會試着讓馬老闆找些安神的香助他入眠。誰想到……那安神的精油效果居然這麼好。”
顧瀾恍然大悟,她眼睛瞪得溜圓:“所以說,你覺得他這回睡了這麼久,原因就是因爲缺眠而已?”
玄薇點點頭。
顧瀾下意識咬了咬自己右手拇指的指甲,玄薇往前走了兩步,回頭才發現顧瀾沒有跟上來:“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顧瀾驚了一跳,趕緊跟了上去。
顧二醒了之後,吃了整整七碗飯纔算稍稍飽了些,馬老闆一直數着空碗坐在一邊,一臉的不可思議。若不是親眼瞧着這人睡了兩三天這纔剛剛醒過來,否則馬老闆幾乎以爲是誰差使他幹了好幾天的重活不給飯吃。
不過馬老闆財大氣粗,這點子吃食也吃不窮他,反而他倒是十分的羨慕,畢竟自己的身高跟顧二的差了一大截。
這日夜裡,馬老闆不敢再給顧二點上那安神的精油了,可顧二卻依舊睡得很早。
同樣上牀很早的,還有玄薇和顧瀾。玄薇是因着這兩日一直觀察顧二而沒怎麼好好休息,如今顧二醒了,她也累得不行,於是早早便睡了過去。而顧瀾,雖然同樣早早就洗漱完畢躺在了牀上,可她卻輾轉反側,一直到午夜時分,都不曾閉上眼睛。
晨兒……晨兒?
顧二怎麼會夢到晨兒?
顧瀾咬了咬下脣,又一次翻了個身。
顧晨是顧淵的親弟弟,同父同母,也是嫡出。顧瀾還記得這個小孩子,她剛穿越來大周時,剛滿四歲,而那個顧晨,也只比她大半歲而已。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那個軟綿綿的小娃娃時,自己忍不住一下子又一下子去捏他的小臉蛋時,手指上嫩乎乎的觸感。
可惜的是,這個可愛的小傢伙,卻在那年烏壩破城時,沒被婆子護好,被胡人給殺了。
當時的她因爲有着成熟的靈魂,所以在那樣的環境裡,也悄悄地存活了下來,她躲在牀底下,直到周圍的哭喊聲、叫囂聲,以及那些刀刃生生刺破皮肉,鮮血濺在地上的聲音安靜之後,她才瞧瞧從牀下爬了出來。
偌大一個顧府,滿地殘屍,鮮血將泥土染透,磚石上濺滿了乾涸的血跡……小小一個她,顫抖着走在已經僵硬了的,面目猙獰的屍體之間,第一個看到的活人,便是她那年僅六歲的哥哥——顧淵。
他手裡緊緊攥着一把匕首,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孩子。
那個孩子,便是顧晨。
顧瀾想到這裡,深吸了一口氣,又轉了個身。
顧淵的親弟弟顧晨死了,顧家只剩下他們兩個相依爲命。在安期王府的人到來之前,他們兩個孩子曾經就在這漆黑的,滿是屍體的顧家,苟延殘喘了足足兩個月。
顧瀾記得很清楚,顧淵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便有了人格分裂。他時而緊張害怕,在夜晚哭泣得團成一團,抱着她瑟瑟發抖;時而又冷靜自持,臉上嚴肅得彷彿不像那個年紀的孩子,他會拿匕首在牆上劃下痕跡記錄時間,會將小小的妹妹藏好,而後獨自握着匕首離開藏身處尋找食物……
一開始的顧瀾,並不知曉顧淵那是人格分裂,她只以爲,這是這個孩子在經歷過巨大的悲痛之後,迅速地成長起來了而已。
可……當那一次她無意中提起了晨兒時,她才意識到,顧淵大約是腦子有問題了。
是的,他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弟弟了。
此時的顧瀾,想到這裡時長嘆一聲,她又轉了個身,看向窗外時,才發現天已經漸漸亮起來了。
東方泛白,轉而雞鳴聲起。
玄薇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拉過自己的衣裳穿起來。穿好衣裳,她爬下牀來,這時她才發現,顧瀾竟然已經坐在桌邊,一邊唉聲嘆氣,一邊自斟自飲。
她嚇了一跳,開口問道:“你什麼時候坐這裡的?”
顧瀾沒有回答她,只是有氣無力地朝她擺了擺手。
玄薇打水洗漱,收拾好自己之後,走向顧瀾。顧瀾臉上憔悴得很,雙眼掛起了大黑眼圈,深邃的雙眼皮一個變成了三眼皮,一個變成了四眼皮。
“一大早就喝酒,你有這麼饞麼?”玄薇皺了皺眉,伸手將顧瀾手裡的酒杯拽過來:“晨食吃過沒?”
顧瀾盯着玄薇瞧了半天,而後才搖了搖頭。
玄薇皺了皺眉:“你怎麼了?”
顧瀾舔了舔下脣,一開口,一嘴的酒氣便噴了出來:“我說……玄薇啊。咱們要不,別催眠我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