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了下來,車門被拉開之後,玄薇一探頭,便看見顧淵伸過來的手。
玄薇將自己的手放在顧淵的手心裡,任由他扶着自己下了馬車。顧淵輕輕捏了玄薇的手,而後規矩地將手鬆開,人走在玄薇身側。玄薇心裡安定了一些,自個兒整理了一下衣角。
谷公公朝玄薇做了個請的姿勢,而後便一直走在前面。
“你怎麼也跟着來了。”玄薇小聲問顧淵。
“沒說不讓跟着啊。”顧淵也同樣小聲回道。
玄薇匆匆擡頭瞥了顧淵一眼,卻只瞥見了顧淵上揚的嘴角。
饒是玄薇並不是第一回來鄭家宅子,如今她走在這回廊上時,卻還是覺着鄭家實在大得足以讓人迷路。玄薇與顧淵緊緊跟在谷公公身後,沒過多久,便見到了坐在亭中的那個人。
“臣,參見皇上。”顧淵一掃衣襬,跪了下去。玄薇忙跟着行禮:“民女……”
“別跪了,起吧。”不等玄薇真正跪下去,便見皇上掃了掃手,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盯在玄薇身上。
玄薇頭皮一陣發麻,站起身後低着頭看着地。
“我只喊了玄薇,怎得你也跟着來了。”皇上的聲音倒不似慍怒,反而帶了點兒笑。
“恕臣越矩。”
“知道你擔心她,朕不與你計較。”皇上說着,指了花園另一頭的另一個亭子,對顧淵說:“在朕這裡,玄薇總該沒事。你,去那邊等着。”
顧淵沒動彈,他低頭看了眼玄薇,有點兒猶豫。
皇上這下挑了眉:“喲?你這是打算抗旨?”
“臣不敢。”
顧淵雖然不捨,卻還是拖着步子走了。亭子裡,原本伺候在皇上身邊的那個徐公公,此刻與帶玄薇過來的谷公公對視一眼,而後兩人悄無聲息離開了亭子,抄着手眼觀鼻鼻觀心立在亭子外兩步左右的地方。
周圍的人都離開了,玄薇卻不知爲何,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皇上這樣揹着旁人,單獨喊了她說話,想必是有些事情,不能讓旁人聽見吧。
而與她能說的,且不能被旁人聽見的事情,又能有什麼呢。
亭子裡空了下來,皇上卻沒有立刻開口說什麼。他長久地看着玄薇,半晌後終於長長嘆了口氣:“該從何說起啊……”
玄薇滯了滯,忽然開口回道:“皇上若不知如何說起,那不說便是了。”
她的聲音輕輕軟軟,卻帶着一絲淡然。皇上聽了玄薇這話,便知她所知道的事情,不比他少。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個兒對面的一個石凳,說道:“坐着說話。”
玄薇輕輕一福,低着頭走過去坐下。
“聽說……以前的許多事情,你都不記得了?”
玄薇點點頭:“從烏壩醒來之後,之前的事情便一併忘記了。”
“沒打算想起來?”
“隨緣的事情,強求不得的。”
皇上點了點頭,心裡卻越加欣慰了。又一次長久的沉默之後,皇上再次開口,卻說了句讓玄薇聽不懂的話。
“說來也怪,你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卻比她妹妹更像她。”
玄薇心裡咯噔一跳,下意識擡頭看了皇上一眼。當她意識到自己居然盯着皇上發愣之後,才趕緊又低下頭去,抿着嘴不再說話。
“既然你不知曉,那我說與你聽,你願不願意聽?”
玄薇抿了抿脣,覺着事情好像並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皇上剛纔那話,是幾個意思?
“你之前十七年,都被養在許家。明面上你是許家的嫡女,名爲許半夏。許家人對你還不錯,該給你的都給你了,許家那位劉氏,倒是真心將你當親女兒養的,你十七歲失蹤時,她一場大病倒下了,如今還活着,若你想去看她,朕不攔着。”
玄薇整個人都有點兒懵逼。
“你親孃那裡……你也別怪她。許多事情,她也是不知情的。現下她被我關着,整日整日地就爲了想見你一面,如今也是病了。我想讓你見她一面,你……”
“她不知情?”玄薇突然開口,擡頭看向皇上:“不知情什麼?不知情寒髓之毒,還是不知情因寒髓而滅門的樓蘭赤家?”
皇上似乎沒想到玄薇會開口打斷他的話,人怔了一怔,而後眉頭緊鎖,卻是開口相問:“……寒髓?”
看起來,皇上還不知道寒髓,他們兩個所知的信息,還有待互通有無呢。
“寒髓,就是她送給我的,打孃胎起便將伴我一生的‘禮物’。這是種能讓女子無比美貌的藥,而服用多了,女子會終生再無懷孕的可能。這種藥,是樓蘭赤家獨有的,而二十年前,因爲這種藥,赤家全家上下,包括旁支族系,都死光了。”玄薇聲音依舊軟綿綿地,但眼神卻不偏不倚盯着正發愣的皇上:“玉貴妃爲何自太子之後再無生育,皇上真不知情?”
皇上怔怔呆住,久久不曾說話。
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這小亭子裡的空氣凝結得讓人呼吸困難,直至皇上忽然喝道:“谷大!”
站在亭子外頭的谷公公猛地回神,趕緊小碎步走了進來:“皇上。”
“將葛文成喊來!”
葛文成……是玄薇的大師兄,也就是他們師父二十多年前,想要將他驅出師門的那一個。
玄薇聽皇上喊葛文成的名字,便知他是想清楚了。
玄薇低垂下頭,繼續咬着嘴脣盯着地面。皇上知道了一些事情,還有一些事情是不知道的。此時他如此震怒,想必是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被她戳穿了。
“太子非我親生,而是在二十年前從許家抱來的。玉兒的女兒被聶家抱走,送到許家養着……朕本以爲,這一切都是……都是聶……”皇上聲音裡帶了點不穩,他喘了兩口粗氣,又開口道:“那個什麼寒髓,你是如何得知?”
“我身上的寒髓,是孃胎裡帶出來的。今年我二十歲整,卻從未來過……那個……葵水。”玄薇說到這裡,嗓子啞了啞。如今她也顧不得不好意思了,反正話都說開了,乾脆說個清楚好了:“當我陰差陽錯被師父從烏壩救了之後,師父便待我視如己出,來了京城之後,除去大師兄,其餘幾位師兄都待我如親人。二師兄曾是宮中太醫,他替我把的脈,將寒髓之事告知與我。”
“可是,這次回京,二師兄卻沒了。”玄薇鼻子一酸,聲音自牙縫裡擠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