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上遮了輕紗的富家小姐,此刻毫不掩飾地衝着她們翻了個白眼。
許崖香瞭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對着那富家小姐一堆人說道:“既然如此,我這宅子便是要賣給這位季玄薇季小姐了。幾位抱歉,請回吧。”
那羣人似乎沒想到,許崖香居然這麼輕鬆就說出了這樣的話。幾人先是呆了半晌,而後那富家小姐頓時氣急敗壞,臉上的輕紗也不管了,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指着許崖香,怒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連問都不問,就直接賣給她們了?真當我們給不起銀子?!”
許崖香搖了搖頭:“這不是銀子的事,信女平日禮佛,守的便是一個‘緣’字。這宅子與幾位無緣,請幾位也莫要強求了。”
富家小姐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也瞧出許崖香與玄薇之間或許有些聯繫,她狠狠指着許崖香半晌沒說出話,而後狠狠哼了一聲:“不過是個破宅子,我還不要了呢!荷香!我們走!”
說罷,這姑娘扭頭憤憤離去,她身後的那個叫荷香的丫鬟匆匆跟隨了上去,嘴裡不住喊着小姐,面上彷彿帶了些許惶恐。
玄薇知道那個叫荷香的丫頭在惶恐什麼,她家那個小姐是個什麼脾氣,玄薇心裡清楚得很。想來這回她沒能如意買到這宅子,必定心裡不痛快,她一旦不痛快了,她身邊伺候的人,可能俱是要遭殃的。
不過,現下她也管不了她什麼,身邊的許崖香基本上沒有怎麼去瞧那個憤憤離去的姑娘,兩隻眼睛緊緊盯在玄薇身上。周圍一下子空了下來,紅棗躲在馬氏身邊,面上又驚又疑,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瀾瞧許崖香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跟玄薇說,便心領神會,上前一步牽起了紅棗的手:“小棗兒,你不是說要去拜佛麼?我們一塊去好不好?”
紅棗看了玄薇一眼,然後乖順地點了點頭。顧瀾朝玄薇看了一眼,然後牽着紅棗的手,與馬氏一塊兒離開了。肩客抓了抓腦袋,也隨着一塊兒走了開。
“姐……季小姐,不知方不方便與信女一同進屋一敘。”許崖香聲音裡帶着顫抖,她眼裡含淚,盯着玄薇說道。玄薇點了點頭,跟着她進了那屋外有婆子守着的磚房裡。
那婆子爲她倆打開了門,而後依舊守在了門口,暗地裡偷偷抹了把淚,將一聲哽咽吞進肚裡。
這磚房朝西,就算是開了窗戶,屋裡依舊很暗。玄薇與許崖香一塊兒進了這屋,迎面便是一陣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玄薇鼻子一動,而後眉頭微微皺了皺。
這藥氣之中,居然還有硃砂的味道。看來用藥頗猛,裡面生病的人,病得很重啊。
一進了門,許崖香便伸手緊緊攥住了玄薇的手,她拉着玄薇,一路走到了一張鋪着棉毯子的牀上。牀上躺着一名婦人,此刻彷彿正在沉睡。雖說睡着了,可她面色卻白裡透着蠟黃,瞧上去俱是病色,就連呼吸都顯得格外地渾濁。
許崖香走到了牀邊,俯身將頭側在牀上的女人耳邊,輕聲呼喚道:“母親,母親?”
女人瞧上去十分憔悴,看起來能睡得如此深沉,也該是用了猛藥才行的。可是好容易得了一回好覺,這便要喚她起來……在玄薇看來,其實還不如讓她好好睡着,等自然醒過來再說更好。
可許崖香卻等不及了,她寧願喚醒好不容易沉睡的劉氏,也要讓她睜開眼看一眼玄薇。
這是不是說明,劉氏能見到她的機會,不多了?
“母親,您醒一醒,姐姐……姐姐回來了。”許崖香說着說着,聲音又忍不住哽咽起來。她扭過頭去,用袖子拭擦了一下眼角。
似乎是聽見了許崖香的話,那原本睡得沉沉地女人,居然在聽見了“姐姐”二字之後,便眉眼微動,似乎有要睜眼的徵兆。果然沒過多久,這女子弱弱睜開眼睛,雙目渾濁,喉頭好似堵着什麼東西一般,含含糊糊開口道:“崖香,你將才說……是你姐姐回來了?”
“是啊母親,您看一看吧,是姐姐回來了。”
玄薇微微皺了皺眉,她還沒來得及說,自己根本沒有一點點許半夏的記憶呢,這就把那個病入膏肓的病人給喊醒了?
如果病人知道了她早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的話,會不會傷心得加重病情?
“半夏……我的兒……我的兒……”
那女子眼珠子遲鈍地轉了轉,終於看見了玄薇。她迷茫地雙眸似乎微微一亮,整個人都活了起來,面上的死氣一掃而光,好似散發出了活力:“過來,孃的兒……”
玄薇心裡不禁一酸,看來皇上說得沒錯,劉氏似乎真的把許半夏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對待。
她這一付慈母之心,看起來並不是作假的。
玄薇走了過去,伸手握住了劉氏的手,卻沒有說話。
“……我的姑娘,你瘦了。”劉氏伸出手,手指細細在玄薇眉眼間輕輕拂過,兩行濁淚聚集在眼角皺紋之中,半晌後匆匆滑過臉頰。她手指乾瘦,皮膚蠟黃,整個人如同枯槁一般,手指微微顫抖,似乎控制不住一般。
許崖香忍不住淚,扭頭捂住了口鼻,嚶嚶地哭。
“我的夏兒啊……這昨兒我還說,是你的生辰呢,今兒便見你回來了。想那時候,你還一點點大,抱在手裡軟軟的,怕多碰碰你都會把你碰壞了。你皮膚向來都嫩,大夏天裡也不出汗,一雙眼睛好像生來會說話一般,逗你你就笑,最最可人疼了。”
“我本藏着我的一根嫁妝簪子,是你外祖母的,一直等着到你及笄給你親自簪到頭上……可你十五那年,你爹纔跟我說了實話……你居然不是我的骨肉。我的骨肉……你怎麼可能不是我的骨肉呢。那年六月六,天下了兩天兩夜的大雨,我拼死將你生下來,你一出來外頭便落了雷……我記得真真的啊,你怎麼會不是我的骨肉呢……”
劉氏哭得氣都喘不上來,說的話更是顛三倒四,可是玄薇卻聽明白了——原來,這個劉氏,居然一直被自己的丈夫矇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