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耿百戶渾渾噩噩,被兩個校尉強行攙扶着,向自己乘坐的馬車走來,陳彥彬卻反而放下了門簾。
他討厭意外。
尤其是在這多事之秋!
“千戶大人,耿百戶他……”
“可是神志不清?”
陳彥彬打斷了校尉們的稟報,隨即不容置疑的下令道:“既然問不出什麼,那就留兩個人,督促地方官嚴查此事——其餘人連同耿百戶在內,立刻動身回京!”
兩名校尉躬身應諾,就待將那滿口佛號的耿百戶,送到後面車上。
這時一名身穿墨綠錦袍的雄壯漢子,卻突然攔住了他們,然後湊到車前拱手道:“大人,這怕是有些不妥。”
“不妥?”
陳彥彬再次伸手挑開車簾,蹙眉問:“那依着蔣百戶又該如何?難道要放下欽命差事不顧,全都留下來徹查此事?”
“大人千萬別誤會。”
蔣百戶苦笑着,又往前湊了湊,壓着嗓子稟報道:“若只是耿純,大人這般處置自無不妥,可他明明跟着袁大人去了薊州,現在卻瘋瘋癲癲的出現在漷縣街頭,就怕是袁大人那邊兒……”
頓了頓,又補充道:“畢竟按路程計算,兩天前袁大人就應該返回京城了。”
聽到事涉‘袁大人’,陳彥彬臉上霍然變色,探手在車轅上一撐,人就輕飄飄落到了地上。
他先是面目猙獰的朝着耿純逼了過去,不過在發現耿純毫無反應之後,又站住腳,揚聲道:“趙奎!”
正蹲在馬彪身邊,偷偷察言觀色的趙班頭,聽到這一聲吆喝,立刻火燒屁股似的跳將起來,幾步搶到近前,拱手應諾:“小人在!”
“本官限你在傍晚之前……不!一個時辰之內,查明耿百戶是在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通過什麼途徑來到漷縣的!”
趙班頭原本滿臉的慷慨激昂,一聽這話頓時成了苦瓜。
但看這陳千戶滿臉戾氣的樣子,他也不敢討價還價,只好硬着頭皮躬身領命:“小人必定全力以赴!”
“不是全力以赴,而是必須做到!”
陳彥彬卻是半點空子也不肯留,說完不等趙班頭再回應,又下令原路返回縣衙,並派人去請大夫爲耿純診治。
卻說耿純那渾渾噩噩的,自然騎不得馬,於是兩個錦衣衛,便又扶着他走向第二輛馬車。
王守業見狀,忙自覺的從車上跳了下來。
結果雙腳剛一落地,旁邊就貼上個趙三立,不用問,肯定是他叔叔授意的。
王守業心下咒罵着,正要按照那些錦衣衛的意思,同趙三立一起去前面引路,卻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腥臭味兒。
這是……
他下意識的止住腳步,回頭盯着耿純打量了片刻,忽然叫道:“等一下!”
話音未落,王守業就上前抓住耿純的腳踝,在他那滿是泥濘的褲腳上,狠命搓揉起來。
兩個錦衣衛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之後,又被這一幕弄的目瞪口呆,竟生生忘了要去阻止他。
直到王守業用力搓得幾下,託着滿手泥污看了又看,其中一人才呵斥道:“你做什麼?瘋了不成?!”
王守業卻是充耳未聞,皺着眉頭喃喃道:“笥溝河裡,貌似沒有這樣的細沙……”
說着,他的目光又轉向了不遠處的大運河。
“你搞什麼鬼?”
旁邊趙三立見他竟敢對錦衣衛大人們不理不睬,忙用力搡了他一把。
不想王守業趔趄兩步,忽然大步流星的趕上了陳彥彬的馬車,高聲叫道:“陳千戶、陳千戶!那位耿大人多半是從對岸游過來的,您要追查,也該去對岸的三河縣查!”
“停車。”
趕車的錦衣衛一勒繮繩,隨即車內又傳出陳彥彬清朗的嗓音:“你怎麼知道,他是從對岸三河縣過來的?”
“因爲他身上有河底的爛泥!”
王守業託着那污泥,篤定道:“那股腥臭味兒,我絕不會聞錯!漷縣境內只有笥溝河和大運河這兩條河,而笥溝河的污泥裡,又沒有這樣的細沙!”
馬車裡靜了片刻,緊接着窗簾被緩緩挑起,露出了陳彥彬那張清瘦的臉。
他定定的打量了王守業幾眼,突然反問:“耿百戶如今瘋瘋癲癲的,你又怎知不是他路過河邊時,踩到的污泥。”
“這……”
王守業頓時語塞。
方纔他受李慕白的話影響,就想着展現自己的‘價值’了,考慮的確實不怎麼周詳。
糟糕!
這該不會起到了反作用吧?
“蔣世帆!”
就在王守業心下暗叫不妙之際,陳彥彬忽又揚聲吩咐道:“留幾個人在漷縣,其餘的立刻登船渡河。”
那蔣百戶聞言,先是詫異的偏頭看了看王守業,隨即小心翼翼的請示道:“大人,您不是說那些污泥,有可能是不小心……”
“薊州在何處?”
陳彥彬反問。
“自然是在……”
蔣百戶下意識的擡手指向對岸,隨即恍然大悟。
於是忙抱拳應諾,然後將隨行的八名校尉召集起來,商量該派何人留守漷縣。
這時王守業才稍稍鬆了口氣。
雖然事情的發展,和最初設想的有些區別,但自己覺察到河底污泥,應該也還算是有些功勞。
不過……
就這麼點兒功勞,怕是證明不了自己的價值。
擡眼看看悄無聲息的馬車,王守業一咬牙,又硬着頭皮道:“草民願隨大人一起過河!”
聽到這話,正聚在一起議事的錦衣衛們,都紛紛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似乎……
是把王守業當成攀附權貴的舔狗了。
這時陳彥彬再次挑開了窗簾,饒有興致的打量着王守業,反問道:“本官爲何要帶你過河?”
MMP~
要不是爲了自救,你就算跪下來求老子,老子都不跟你一起過河!
王守業一面在心裡破口大罵,一面恭謹的垂首道:“草民經歷過人面魚一事之後,對各種奇聞異事興趣倍增,最近一直在收集這方面的消息,想必多少能給大人提供些參考。”
“哈哈……”
陳彥彬聽了這話,卻是忍不住笑了:“本官沒記錯的話,你也是纔剛剛經歷了人面魚一事吧?這幾天的功夫,就頗有心得了?”
王守業也知道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大靠的住。
可他這不是沒辦法了嗎?
再說了,這話也不全是吹噓。
且不說體內那古怪的保護膜。
他在後世看慣了各種靈異、懸疑、玄幻、奇幻小說,靈氣復甦類的也啃了不下百十本。
雖然都是些虛構出來的故事,但拿來紙上談兵,應該還是勉強夠用了。
於是面對陳彥彬戲謔的目光,他故作鎮定的分析道:“耿百戶身上並無傷痕,神情也十分平靜,而且嘴裡總是念着阿彌陀佛——如果草民所料不錯,他應該是奉命去取什麼佛門法器,或者……呃,結果在路上出了意外。”
他本來想說‘或者是請佛門高僧’,可臨時想起嘉靖皇帝,貌似是道教的鐵桿粉絲,不太可能請什麼高僧回京,於是忙又改了口。
頓了頓,王守業又補充道:“而且根據草民猜想,問題多半就出在那佛寶上,因爲如果是妖邪作祟,耿百戶多半非死即傷,至少神情不會如此平和寧靜,更不該時時口宣佛號。”
聽到這裡,陳彥彬終於顯得認真了些,微微一揚下巴:“繼續。”
這一點信息都不給,能分析成這樣就不錯了,還特娘怎麼繼續啊?
“既是迎寶……”
王守業絞盡腦汁道:“自然不會只有耿百戶一人,偏耿百戶在漷縣街頭流浪了兩天,失蹤的消息也沒有傳回京城,大約他的同伴也一樣遭遇不測。”
“繼續。”
繼續你妹!
王守業忍着氣,無奈道:“大人,草民憑空猜測,一時也只能想出這麼多了。”
“呵呵……”
隨着一聲輕笑,那粗布窗簾無聲垂落,遮去了陳彥彬的嘴臉。
王守業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可隨即卻聽裡面傳出四個字:
“帶上他吧。”
【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