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府。
陸氏獨坐在堂屋廳中,那愈顯豔色的眉目間,卻滿是怨懟之色。
她從孃家探病回來已有四日。
初時她緊閉門戶膽戰心驚,唯恐被哪個瞧出異狀來。
但後來一連幾日風平浪靜,她心下的慌張漸去,憤恨幽怨卻是與日俱增。
到得如今,她倒真希望有誰瞧出什麼不對來,當面詰問自己幾句纔好!
這樣至少可以證明,這闔府上下還有人在默默的關注着自己。
然而……
即便是一直窺伺自己身子的嚴鴻浩,也未曾覺察出絲毫異狀。
哼!
既然嚴家上下涼薄至此,自己又緣何要爲他家恪守婦道?
抱着這等心思,她自昨日晚間起,便將原本恨不能忘卻的一夜春情,又反覆回憶了幾遍,每每面紅耳赤之餘,心下就滿滿都是報復的快感。
可惜這等事終究不能公諸於衆。
臆想的久了,心下反倒是空虛寂寞的緊。
再過些日子,停靈也就該結束了。
要麼……
到時候自己再回孃家‘散散心’?
想到這裡,她臉上便升起些兩團酡紅來,裹在裙子裡的兩條腿兒,也漸漸攏在一處。
就在此時,忽聽得外面房門響動,還不等陸氏收斂了心緒,玉茗就挑簾子鑽了進來,一臉喜色叫道:“奶奶、奶奶!我尋到徐姨娘的短處了!”
陸氏被她攪了思緒,原本正要喝罵,聽得竟尋到了徐婉秋的短處,便頓時再顧不得其它,忙起身追問道:“果真?快說是什麼短處!”
就聽玉茗信誓旦旦道:“我按照您的吩咐,買通了她院裡一個婆子,聽那婆子說,徐姨娘私下裡時常鬱鬱寡歡,有時候還會落下淚來,顯是對嚴家心懷怨懟——咱們大可藉此威脅她,若是不肯乖乖聽話,就把這事兒告到老爺面前!”
一番話說完,就美滋滋的望向陸氏,等着她褒獎誇讚。
誰知等來的,卻是陸氏看弱智一樣的目光。
當朝次輔的嫡親孫女,被迫嫁給個傻子爲妾,若不曾心懷怨懟,那才真是奇聞一件!
若嚴鴻亟神志尚清,這或許還真能算個把柄。
可現如今麼……
再加上嚴、徐兩家的勢頭此消彼長,便連嚴嵩、嚴世蕃父子,此時也要避讓徐家三分。
這時候你拿個心懷怨懟的小事,就想拿捏住徐婉秋?
要是紅杏出牆還差不多!
等等!
想到紅杏出牆,陸氏心頭忽地一跳,暗道這也不失爲一個辦法。
只是其中的風險頗大。
思來想去,又覺着不夠穩妥。
“奶奶?奶奶!”
正權衡着,玉茗已是等的急了,連聲催問道:“這法子成也不成,您倒是說句話啊!”
“成什麼成!”
陸氏桃眼一瞪,斥道:“闔府上下誰不知她心懷怨懟,偏要你來提醒?我若真拿着這由頭去威脅那小賤人,豈不是自討沒趣?!”
玉茗被訓斥的一縮脖子,訕訕道:“那奴婢再去……再去仔細打探打探,就不信揪不出徐姨娘的狐狸尾巴!”
陸氏把手一擺:“你先打探她的喜好便是,拿捏短處的事兒容後再說!”
她雖然不想承認,但也知道徐婉秋是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怕沒什麼把柄可以供自己拿捏。
最好的辦法,還是探知她的喜好之後,再設下陷阱栽贓陷害。
而在這方面,陸氏自認還是有些天分的。
想當初嚴鴻亟身邊那些鶯鶯燕燕,就有幾個被她……
“這可如何是好?!”
陸氏正回憶當初的手段,冷不丁就聽門外有人失聲驚呼。
她不由得眉頭一皺,將尖俏的下巴往門外一揚,吩咐道:“去看看是哪個賤婢,竟敢在我門前如此放肆!”
玉茗領命出了堂屋,不多時又倉皇的折了回來,口中急道:“奶奶、奶奶!可了不得了,聽說閣老又惹怒了陛下,竟丟了伴駕的差事!”
“什麼?”
陸氏聞言也是一驚,關注點卻和外面的奴婢大相徑庭:“那徐階呢?”
“徐閣……徐階好像代替閣老,去玉熙殿當值了!”
該死!
嚴嵩惹怒皇帝,丟了伴駕的差事,陸氏倒並不怎麼在乎,可徐階聖眷更進一步,那小賤人豈不是更要目中無人了?!
這純屬是以己度人。
但陸氏卻是越想越不忿,站起身來,在廳內來回踱了幾圈,忽地將銀牙一咬,暗暗下定決心,即便是冒些風險,也一定要儘快將徐婉秋拿捏在手心上!
不過……
正所謂拿賊拿贓、捉姦捉雙,若沒有個姦夫配合,如何能給徐婉秋‘定罪’?
而這等事,外人肯定是信不過的。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兩人能夠充作同謀。
其一當然是弟弟陸景承,他往來嚴家也最是方便。
可陸氏卻不願拖自家人下水。
罷罷罷~
少不得也只能再便宜那粗坯一回了!
…………
“阿嚏、阿嚏!”
議事廳裡,王守業突然連打了兩個噴嚏,直惹衆人紛紛側目。
他急忙捂住鼻子,訕訕解釋道:“前天晚上着了些風寒,若非如此,上午我也不會缺席了。”
白常啓聞言,順勢關懷了他幾句,這才繼續方纔的話題。
今兒這場中高層會議,依舊是在討論黑蟲的處置問題。
雖然內閣直到如今,也沒能做出最後決斷。
但該預先準備的工作,還是提前鋪排了下來。
山海監負責運送、看護。
順天府承擔了清除沿途障礙的責任,確保怪蟲可以隨時運往城外。
五軍都督府則從神機營等處,抽調了一支千餘人的精銳兵馬,匯同山海衛演練各種應急方案。
除此之外,兵部還調集了一大批火藥——不是火器上用的那種,而是點火用的藥。
火,永遠是人類對付‘野獸’,最可靠的工具之一。
只是這次究竟靠不靠的住,誰也不敢保證。
另外……
今天下午,禮部、道錄司會協力舉行一場祭祀活動,以便和那黑蟲進行‘坦誠’的精神交流。
並儘量勸導它成爲一條對國家、對人民有益的好龍,而不是一條禍國殃民的壞龍。
據說還有官員,提議賜那黑蟲一個封號來着。
只是這主意立刻就被內閣給否了,理由是一旦它頂着朝廷的封號作惡,肯定會損害到朝廷的威望與名聲。
諸如此類腦洞大開的提議,據說還有不下幾十條之多。
不過有個擺在明初的辦法,卻一直都沒人提起。
那就是仿照李旭等人,將黑蟲運到宮裡去,藉助皇城裡的龍威對其進行壓制。
“就這樣吧,現如今……”
經過小半個時辰的討論,定好了三班輪崗的順序,白常啓正待勉勵衆人幾句,然後宣佈散會。
就見一個親隨提着袍子飛奔進來,完全無視了衆人詫異的目光,湊到白常啓身邊耳語了幾句。
白常啓初時對他的莽撞還有些不悅,聽完之後卻是面色驟變,再無耐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言語,直接揮退了衆人。
王守業等人滿腹疑惑的出門不久,也都得知了白常啓如此反應的緣由。
嘉靖四十年十一月二十日,二十餘年榮寵不衰的嚴閣老,頭一回丟掉了陪王伴駕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