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點的菜都是非常容易製作的,廚房的火也是現成的,所以酒館老闆很快就讓客人有東西可吃。費奇摸着聖徽,像(裝)模像(作)樣地帶着大家一起祈禱,感謝女神的恩賜,然後就開始吃飯。
“嗯!老闆,你的手藝很好,飯菜很好吃,再給我來一份兒。”費奇指着盤子裡的魚燴說道:“你很細心,魚刺都剔出來了,貝肉也很乾淨,看來的確是用心了。”
“這個誇獎也不一般,這可是伯爵家的孩子!”喬鐸用誇張的語氣說道。
“那我不就可以給貴族做飯了嗎?”
看着酒館老闆眼睛裡突然閃現的光芒,費奇搖了搖頭:“還不夠。這道魚燴的美味來自於新鮮,魚肉、貝肉、蝦和螃蟹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將河流中的自然鮮香激發出來。如果離開了這些,比如到了莊園裡,這菜的味道就會大打折扣,甚至完全不能引起食慾。捕魚者還是要在河邊、海邊才能生活。高牆大院裡可沒有魚能捕捉。”
老闆眼睛裡的光芒黯淡下去,於是費奇給了他七個銀幣的餐費。由於材料都是就近得到,所以一道魚燴也賣兩個銀幣。費奇給來自冰峰要塞的兩個人和一個地精支付了餐費,剩下的那個銀幣算是小費——這在往日已經算是不錯的收益,可經過兩個金幣的“洗禮”,酒館老闆已經波瀾不驚,只是點頭致意便轉身離開。
“你不該鼓動他的。金幣和貴族,很可能會毀了他現在的生活。”
喬鐸笑着搖搖手指,“一輩子在這裡有什麼好的?出生起第一眼看到的太陽,和人生中最後一眼看到的沒什麼區別。做些魚,給素不相識的人吃,而且還記不住都有誰來過。他的人生枯燥無味,只是重複地活着。”
費奇用勺子撈起一塊如同果凍的魚肉,慢慢放進嘴裡。他觀察着喬鐸的表情,細細品嚐了魚肉,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嗯……對對對,你說的很有道理。”費奇微笑着說道。
“你能同意真的很好。”喬鐸點了點頭,但他很快就發現有點不太對勁。安妮、貝妮和夏妮互相看了一眼,低聲竊笑起來,更是增加了他的懷疑。
“費奇,剛纔你是在敷衍我嗎?”
“不是不是不是,怎麼會呢?”費奇掰了塊麪包,放進魚湯中,擦擦盤子然後吃掉。
“謝謝,這真是一個好辦法。”安妮掩着嘴巴,朝費奇拋了個媚眼:“喬鐸總有很多道理,我們說不過他,現在我們有了反擊的武器。”
“是啊。就算我們要聽他的,也不代表他總是對的。”貝妮將夏妮摟過來,在她的面紗上用力親了一口:“你說我的話對不對啊?”
“對對對,是是是,你說的都對。”夏妮說完,就跌到貝妮的胸前,笑得爬不起來。
“這都怪你,費奇:她們三個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喬鐸將面前的盤子推開,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微微側着頭說道:“語言的能力強,講故事的本領就高,這個道理反過來也是一樣。一個故事最重要的就是講述人,而你就是那種人。”
“又要開始討論故事了嗎?”
“不,我更想討論你。我說過,想要了解好故事,首先要了解講故事的人。”喬鐸優雅地笑道:“迪德莉特是我們四個人共同的好朋友,她關心的事情就是我們需要努力的目標。不瞞你說,我們去聽了很多關於你的故事,可與我們的觀察相去甚遠。能不能告訴我,是現在能講好故事的人太多,而且水平太高了嗎?”
“如果你一開始追求的就是故事,那麼就不要用故事的標準來要求事實。”
“說得好,應當爲此喝一杯。”喬鐸舉起了杯子,清涼的啤酒在杯裡盪漾出波紋。“可那些到底是故事,還是事實?”
“那取決於聽的人需要它是什麼。如果別人對我說起那些事情,我就會用表敷衍的三重肯定進行應對。”
“又是這一套。”喬鐸看到安妮已經趴在他的肩膀上,用盪漾着水光的眼睛盯着費奇看,還被“三重肯定表敷衍”逗得直樂。“朋友,你有些口是心非。剛纔你在阻止酒館老闆去貴族圈闖蕩的時候,可沒有用敷衍的方法,而是直接否定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因爲相比於過去,我覺得未來更加重要。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能用來看玩笑的,恐怕就是未來了。”
“哦?那你能爲了未來放棄嗎?我想財富沒問題,但是仇恨,你會爲了未來放下嗎?”
“爲了未來,當然可以在未來放下仇恨——但我首先要活在當下。能在現在解決的事情,我也不會放給未來。”費奇看着喬鐸,微微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想通過這些問題來了解我,就像給我畫一幅像那樣。但畫像永遠只有一面、一個片段,而人太複雜了,你這樣的做法永遠徒勞無功。”
“是是是,你說的沒錯。”喬鐸狡黠地笑了:“不,我的意思是我同意你的看法,人很複雜,相比較之下怪獸們就單純的多。我也不指望一幅畫像來了解你,我只是喜歡畫畫而已。我覺得你越來越有意思了,你身上所包含的東西我從未見過。別不相信,我見過很多人,好的壞的簡單的複雜的,但他們都沒有你身上的某種特質。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謝謝誇獎,你說有就有吧。”費奇消滅掉了最後一塊麪包和香腸,擦了擦嘴角。他指着喬鐸面前的盤子,裡面還有一小半魚燴:“你不吃完嗎?浪費食物可不好。”
“我需要保持身材,女孩兒們都笑話我了。”喬鐸將盤子推到費奇面前:“你能幫我吃了嗎?”
費奇低頭看了一眼,然後笑着說道:“女孩兒們,別笑話他了。我覺得他的身材挺好的,不是嗎?”
“我的身材纔好。”貝妮左右搖晃着身子,然後拽着夏妮也一同盪漾起來。“不過,看在你給我們支招的面子上,我們聽你的,不再笑話他了!”
於是費奇彈了下手指,盤子又回到喬鐸面前:“趕緊吃完,今天還要繼續趕路呢。”
“說得對,未來還在前方等待,詩人和姑娘們有路要趕。”喬鐸拿起勺子,大口吃了起來。當他不說話的時候,吃飯的速度是很快的,尤其是和夏妮相比。她一直戴着面紗,從額頭遮到脖頸,吃飯的時候也不摘下來,只是微微掀起一個角。最後,貝妮從她的盤子裡幫助吃掉了一些,這樣大家的進度都一樣了。
告別夢想剛剛萌芽就破滅了的酒館老闆,一行人繼續向南方走去。喬鐸終於像個遊吟詩人,他拿出了笛子吹奏起來,而三個女孩也開始配合。安妮負責吟唱,她只需要變幻的嗓音,就能勾勒出美妙動人的旋律,而運用上優美的歌詞後,真摯的感情便充溢在歌聲之中。
貝妮彈一種四根鉉的琴,音色很像是尤克里裡。她同時負責中音與和聲的部分,在演唱中不斷穿插。夏妮的樂器是兩個沙漏形狀的小鼓,鼓的邊緣懸掛着一些金屬片,在搖晃的時候還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她不唱歌,但有些時候會吹口哨,與喬鐸的笛聲配合,或者給安妮的高音伴奏。
費奇鼓掌給他們打拍子,並在他們結束一曲的時候送上溢美之詞。他們一路上唱着不同的歌謠,費奇的讚美也沒有重複。到了傍晚,“演出”快要結束的時候,姑娘們攛掇着費奇也來一首,她們三個可以伴奏。
“哦,我唱歌比不上你們,也不會樂器,但我可以吹一段曲子,希望你們能喜歡。”費奇看着夏妮,說道:“剛纔我注意到你吹口哨了,氣息真的好長,而且跨度很大,真的很厲害。我沒那麼長的氣息,好在練習咒語的時候,我學會了在吸氣的情況下也能保持音色。不管吹的好不好,記得一定要鼓勵我。”
費奇閉上眼睛,微微凝神,回憶旋律,然後隨着慢馬穩定的步伐,在夕陽的金光中吹起了《一剪梅》。他的音階或有錯漏,但是感情飽滿,將其中的意境慢慢呈現出來。
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費奇無法用這個世界的通用語將原文的歌詞完美嵌套到旋律之中,更不要說將“雪中傲梅”的文化背景融入進去了。但是,他靈魂中的魔鬼蠢蠢欲動,卻能將感情的共鳴傳達出去。即便不是傲梅,即便未經風雪,可總能勾起聽衆心中對應的情感記憶。
口哨聲中,四周靜寂下來,每個人都沉浸其中。喬鐸的眼睛慢慢閉上了,他甚至停下了呼吸,好像害怕自己的喘息聲干擾了聆聽。安妮、貝妮和夏妮靠在一起,頭挨着頭,身子僵直,但手指激動地顫抖着。
“我好像愛上他了。”
“死妮子閉嘴,別出聲!”
特隆放鬆下來,頭和肩膀隨着旋律搖擺。他喜歡激昂、力量飽滿、節奏強烈的音樂,但聽到優美的曲調,仍舊能沉浸進去。何況《一剪梅》並非旖旎的愛情小調,裡面澎湃着積極向上、自信堅強的力量,他也能聽得出來。
只有地精朋朋左顧右盼。他在車廂上已經經受了一個下午可怕噪音的折磨,這個時候基本到了極限。他很想用地精的敲打音樂教育教育這些人,但又不敢打擾酋長的時光。朋朋崛起嘴脣,想學着吹口哨,卻只有噗噗的聲音出現。午夜突然睜開了眼睛,朝着地精亮出了爪子,於是這點干擾也沒有了。
一曲吹完,費奇正等着讚美和掌聲呢,卻聽到“停車”的叫喊。三個女孩互相攙扶着,一個個快速跳下車,衝到路旁的樹木和草叢後面去了。
好在沒有嘔吐聲傳來——費奇正在尷尬呢,水聲傳來。他變得更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