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宛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中,她有疼她愛她的父母,有美滿的姻緣,有甜蜜的幸福。
可是一聲聲痛徹心扉的呼喚將她從夢中喚醒。
朦朧間睜開眼,她望見的仍是牀幔頂端的戲水鴛鴦。
清宛轉轉眼眸,恰見他頭頂的玉冠,他正伏在她的牀沿,面色疲憊。
他睡着了,但是睡夢中亦不安穩,他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她的心裡忽然有些不好受。
她回憶起昏迷的前一刻,他果真來了,果真是他救了她。
心底喜悅,卻更悲涼,靜靜望着他的睡顏,她忍不住伸手去觸碰,想撫平他緊蹙的眉頭。
他卻悠悠轉醒,望見她醒來,眸中瞬間滿是驚喜。
她柔柔去觸碰他的眉心,伸出的手卻被他的大手握緊。
四目相對,眸中的苦楚與無奈都一一映入各自眼簾。
他語氣歡喜,卻又生生後怕:“你終於醒了,睡了兩天了,你終於醒過來了!”
兩天?原來自己睡了這麼久。
他,真是欣喜呢。她靜靜望着他,爲什麼危險的時刻,總是他救了她……
他突然想起什麼,轉身便出了殿,又在一瞬間回來,手中穩穩端着藥,“把藥喝了,好不好?”
她出神地看他,他一身龍袍加身,是那樣威儀俊碩,他臉含微笑,那樣溫潤如玉,他是她愛的人呵,卻也是她不能再愛的人呀!
見她不回答,他微微蹙眉,瞬間又笑着哄她,“爲了孩子,把藥喝了,聽話。”他的語氣如水溫柔,仿若此刻眼前的他並不是什麼帝王,只是世間最平常的丈夫。
她眼眶溼熱,險些又想流淚。緩緩坐起身,他欣慰一笑,萬分柔情地喂她吃藥。
她蹙眉,面有嬌嗔,出奇地脫口而出:“苦。”
他愣了一愣,瞧着她這般嬌憨的神情,瞬間歡喜起來:“我去給你拿蜜餞。”
望着他欣喜離開的背影,她覺得鼻酸,爲何自己方纔那般親暱地與他說話。
等他將蜜餞拿回來時,她已經斂下那些柔情,只安安靜靜地吃下一粒,他再喂她,她只是搖了搖頭,並不言語。
笑容在他俊朗的臉上生生定住,收回笑,他轉身將蜜餞放在椅上,再將木椅搬到她的牀榻,方便她自己去取。
她心中感動,卻又酸澀,掩下心中萬般情緒,她冷冷一笑,“太后要臣妾死,皇上卻偏要臣妾活,皇上是聞名的孝子,卻因臣妾違了太后的旨意,臣妾真是罪過。”
她的話,讓他的目光泛起
深深的傷痛:“遙兒,你非要這般語氣與我說話麼?”
她低眸,不再看他:“皇上厚愛,臣妾惶恐。”
他的手藏在袖中,緊緊攥着,他苦笑一聲,轉身出了殿,“夜裡涼,你一個人睡照顧好身體。”
他走了,他帶着一身孤寂走了。
她終於落下一顆淚來,無力躺在牀榻,聽見殿內響起似有若無的腳步聲。
他又回來了麼?
但那腳步聲漸近牀榻時,她才聽清不是他,是晚晴。
晚晴候在牀榻,憂心道:“娘娘一定要保重好身體,太醫說娘娘再不能受刺激,不然影響胎兒……”
“是皇上救的我?”她閉上眼睛,輕聲問。
“是,皇上撇下大臣不顧,氣勢洶洶與太后一番爭執,奴婢們候在殿外,只聽見殿內的爭吵聲,激烈得很……”
他爲了她,與自己的母親起了爭執。
她無奈,笑不會笑,哭不能哭。
不再言語,她靜靜躺在牀榻:“將燈熄了吧,你也去睡。”
晚晴吹熄燭火,悄聲踏出殿去。輕輕打開一扇大門,外邊便灌入涼風,吹得她不由一個哆嗦。踏出腳步,將殿門小心闔上,轉身之際,不由嚇了一跳。
“奴婢失禮,皇上恕罪。”
竟是晉西晟站在殿外,原來他一直沒有走。
“皇后睡下了?”
“是,已經睡下了。”
“你下去吧。”
晚晴福身行禮,便輕聲退下。
晉西晟立在夜色中,目光落在寢殿的方向,靜立許久,終是淺淺一嘆,轉身回宮。
母后不喜歡她,但是他愛她呀,一邊是自己的母后,一邊是自己的愛人。他真是兩難,離開正陽宮,他吩咐守衛嚴加保護,不許放人出來,亦不能讓人進去。
他只能這樣做,這樣保護她。
可是,她怎麼想呢?
翌日,晉西晟忙完政事一心便想往清宛的宮殿去。
心中記着太醫的話,唯恐清宛再受一絲刺激,動了胎氣,傷了身體
和風晴朗,暖陽煦煦,清宛正坐在苑內小憩,閉目間,隱隱聽見腳步聲漸近。
那是他的腳步聲,她熟悉的。
沒有睜眼,卻能感覺他在她身邊停下了。
她彷彿聽見一聲嘆息,清淺的,似有若無的,卻砸在她心上,沉。
她閉目不語,也未聽見他的開口。
他靜靜站立,望着她安靜的容顏,陽光灑在她如玉的肌膚上,添
了許多柔美。她穿着他賜的宮妝裙,只是她從不知道,她的每一條裙子,宮絛,刺繡皆是他精心定製,她穿上身,任何一條,都美得讓他心悸。
這一刻是那樣寧靜,沒有仇恨,沒有疼痛,只存至善至美,至真至純。
他靜靜站立,隔着未遠卻遠的距離安靜凝視她,不敢打破一絲一毫的寧靜。
陽光輕柔地灑在她的臉頰,她想,四月的太陽真是溫暖,苑中的百花亦綻得絢爛。縷縷清香攜風撲面,是那樣令人陶醉。沒有睜眼,她卻仍能感覺得到他在她的身側。
她只希望永遠都這樣纔好!
可惜時光靜靜流逝,就這樣流逝,他們仍舊只是隔着距離各自品呡心底的萬般愛恨,春去秋來,紅楓開始爲整個深深宮牆鋪灑金輝。正陽宮後苑的百花終於枯萎,但是凌霄卻開得絢爛,昌盛地冒出苑牆,大簇大簇地垂掛着,是她最愛的璀璨。
她深愛凌霄,比正陽宮池中的藍蓮還愛,因爲,那開出苑牆的凌霄好似她的渴望,帶着奪目的美麗,渴望爭取屬於自己的天空,牆外的天空……
九月,無邊落木瀟瀟下的九月。
清輝堂,一片死寂沉沉。苑內的雛菊早已過了花期,就好像佇立門庭的那個瘦弱女子,風華一過,便悲慼地過了花期!
念爾倚靠門庭,昂首望天,偶爾幾隻鳥兒喳喳飛過,才帶來一點生機。
半年了吧,他還是沒有來,他想賜死自己,可是清宛卻爲自己求了情。爲何她要替自己求情呢。
她不願想,也懶得再想。
她只希望有生之年,在她容顏未謝時能再見他,能再伴他一刻,只一刻就好。
他是孤獨的,她知道的。
他愛紀清宛,從前得不到,現在他也不會得到。因爲他們之間的仇恨,愛情一旦摻雜了鮮血,哪會再是愛情!
她倚牆望天,知曉他此刻定是孤寂的,比從前得不到時還要孤寂。
她又嘲笑自己,都這般的處境了還要去替他着想。若當初沒有得罪了麗妃,若當初沒有被他所救,她或許仍在浣衣宮安生地洗衣服,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宮女。
她開始有些想芝凌了,芝凌是真心待她的吧,哦,不,不是,這後宮裡,哪還有真心呢?
芝凌想借她得寵,她愛他呀,怎能將他往別的女人身邊推去。
所以她不後悔,她不後悔親手斷了這一場姐妹之情。
她何時才能再見到他啊,她真的想他!
睡夢中吧,睡夢中她便能見到他了,她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