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歸於伊始!
大殿裡沉默了許久,氣氛詭異的不能再詭異。
如果沒有理解錯,這聖旨的意思就是要剛剛被冊封爲聖世太妃的虞輓歌,去給先帝陪葬!
衆人都愣住了,誰也沒有想到聖旨的內容會是這樣,人人都在擔心北棠妖會不會將虞輓歌冊立爲皇后,可是如今..他不僅沒有將挽妃冊立爲皇后,反而是將她賜死,於皇陵中陪葬給先帝。
古往今來,陪葬的妃子不是沒有,只是卻也不是十分盛行,誰也沒有想到,北棠妖竟然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難道這就是帝王的狠辣之處,爲了將制止謠言,不惜殺掉虞輓歌,來杜絕悠悠之口瞑。
肖父心頭也有些不敢置信,他從向晚嘴裡也是聽得了不少消息,只覺虞輓歌是向晚爲後最大的一個障礙,更是覺得北棠妖對她的情誼非同一般。
可難道一切都是假象?真的是帝王情薄?沒有所謂的感情一說...
江太師也有些詫異北棠妖的決定,當初兩人之間的氣氛他記得清楚,雖然從頭到尾,他只同兩人打過一個照面,今日也不過是第二次見到兩人一同出現,可是多年來的經驗,卻讓他明白,北棠妖對她的感情絕非一般琚。
是另有打算?還是說他鐵了心要做個狠心絕情的帝王,不惜剔除自己的一切軟肋。
皇后也怔然的看向北棠妖,坐在龍椅上的北棠妖神色無波,看着衆人各異的表情,彷彿在看一出有趣的鬧劇,輕輕勾着嘴角,帶着說不出的涼薄和嘲諷,那模樣,就好似隨意做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決定,給他們這些成日憂心他同挽妃會怎麼樣的人,一個大大的耳光。
虞輓歌的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如遭雷擊,一動不動,身子挺的筆直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劍,劍上的瓔珞隨風盪漾,不知打在了多少人臉上,輕輕的,卻一陣生疼。
心頭一點點的涼了下來,瞬間澆滅了她所有的幻想,現實就像是一條帶着根根棱刺的皮鞭,一下下抽打着她,四周都響起了命運嘲笑的聲音。
看着自己輕顫的指尖,一隻手緊緊抓住另一隻手,粉嫩的脣瓣上被咬出一點血跡,淡淡的血腥味衝擊着味蕾,讓人變得清醒。
嘴角僵硬的勾起一抹冷笑,可無論怎樣隱忍,眼眶中還是不受控制的翻滾出一片片淚花,她所能做的就是目不轉睛的盯着一個地方看着,看着,生怕一個眨眼,那些晶瑩的淚珠就掉落下來。
當北棠妖的手一次次放下又擡起後,當蘇公公無奈的念出那道賜死陪葬的聖旨後,她引以爲傲的冷靜一點點失去,在那一瞬,腦中變得空白一片,再沒有一點思考的能力。
腦中反覆盤旋的就只剩下他冰冷的話語,淡漠的眼神,可不爭氣的,彷彿還能感受到他留在自己身上的溫度。
擡起目光,看向坐在龍椅上的北棠妖,她一言不發。
北棠妖卻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看她,也不知是怕,還是什麼,明知她在看着他,明知她在等着他,卻始終吝嗇的不肯給她一個眼神。
等待了許久,北棠妖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開口:“將聖世太妃打入天牢,十日後下葬皇陵。”
冷漠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大殿,明明事不關己,卻讓每一個人都忍不住心頭髮涼。
當初北棠妖磕長頭叩拜,他們可是親眼見到過的,縱然打着爲先帝的名義,他們卻也都隱約猜到他究竟是爲了誰,後來趙家扶植北棠亮登基帝位,眼看着皇位擦肩而過,他卻都是無動於衷。
加之種種傳聞,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北棠妖對虞輓歌有着不一樣的感情,縱然這感情不足以打破世俗倫理,立她爲妃爲後,可是留在身邊卻還是足以辦到的。
衆人只覺得一陣心涼,也許,正是因爲如此,最終成爲北燕皇帝的纔會是北棠妖吧。
回想當初堂堂九殿下不惜下跪汪直,討好一個閹人,後又誅殺汪直,還有後來先是不惜捨身相救北燕帝,後又親手殺掉他,甚至再後來低調認柔妃爲母,珍稀之物日日供奉,最後卻讓她滿門盡滅。
衆人都只覺得置身在一片冰寒之中,心頭髮冷,對帝王的隱忍,對帝王的薄情。
虞輓歌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他開口,可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眼淚終於掙脫了束縛,一滴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滾落,在那白皙的面龐上留下一道淚痕。
虞輓歌緩緩閉上了眸子,睫毛上的淚珠晶瑩而璀璨。
是她太傻,明明早就知道情愛最不可信,明明早就爲此付出代價無數,可她卻貪婪的忍不住再一次嘗試,忍不住再次去相信。
她聽見命運化作風在呼嘯,化作一張張猙獰的面孔,環繞在她的四周,大聲的嘲笑,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的愚蠢,一個個宛若鬼魅,猙獰着各色面孔,扭曲着,顫抖着,卻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敲擊着她的心。
她不怪他,也不怨他,只怪自己太傻,這幾年生死間的籌謀,瀕死的掙扎,所有的盤算都付諸東流。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勝利,卻都在這最後一刻化成一場笑話。
神龍宗的人也大爲震驚,一時間拿不準北棠妖的心思,不過不管怎樣,至少事情現在是按照他們所期盼的在發展,至於具體如何,還要再看事情的發展。
小盛子也愣在了那裡,一會看看北棠妖,一會看看虞輓歌,怎麼也想象不到事情會是這麼個結局。
就是把他拍扁在牆上再扣下來,他也絕對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而就在這呆愣之間,侍衛已經走了上來:“太妃娘娘,請。”
虞輓歌緩緩站起身來,看着神態各異的羣臣,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那一抹笑,映紅了山河,帶着讓人心碎的烈焰般的紫色,帶着鳳凰翱翔天際前涅槃的痛意,帶着讓人不敢直視的光,彷彿化作一道道狂龍,呼嘯着直奔九天,又如一道道湍急的激流,在起起伏伏中吞噬着一切。
侍衛兩前兩後的守着虞輓歌,虞輓歌輕笑一聲,這是他留給她最後的尊嚴麼?不然若真是就這樣被人押送下去,還真是狼狽至極,顏面盡損。
雲國公有些站不住了,站出來開口爲虞輓歌求饒道:“啓奏陛下,微臣認爲陪葬此舉未免太過殘忍,皇族如此,鄉紳百姓也會如此,上行下效,只怕會有許多性命無辜枉死。”
北棠妖的目光落在雲國公身上,卻一直在注意着虞輓歌的反應。
見着北棠妖沒有說話,雲國公再次道:“依微臣之見,雖然先帝同太妃娘娘感情深厚,但是實在沒有陪葬之必要,不若將挽妃娘娘派遣皇陵,守護在先帝左右,想必先帝也不會孤寂。”
見着雲國公開口,雲國公一派的不少人也紛紛附議,只是說起話來底氣卻不是那麼足。
北棠妖幽幽開口:“難道雲國公是先帝麼?怎麼連先帝的想法也知道的如此清楚?”
雲國公一時語塞,看了看虞輓歌還是上前開口道:“此舉未免過於殘忍,還望陛下三思啊...”
北棠妖卻是冷聲道:“朕意已決,雲國公不必多言。”
虞輓歌不再看北棠妖一眼,轉身離開,一步步走出乾元殿,在衆臣之中,那一抹紫色濃烈而豔麗,雲國公欲言又止,最終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小盛子漸漸回過神來,看着虞輓歌那落寞的背影,始終難以相信事情會是這樣。
頓時也不顧身份,一下子跪了出去:“陛下,太妃娘娘願意長守皇陵,陪伴先帝,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北棠妖掃過小盛子,冷笑道:“什麼時候,這乾元殿裡的規矩改了,一個奴才也敢這般對朕說話。”
小盛子看着那涼薄的目光,渾身一凜,自來他就有些怕這陰晴不定的九殿下,如今他成了皇帝,那份畏懼更是刻入骨子,可是縱然如此,他卻不能退縮,他不能讓主子真的陪葬,那主子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陛下恕罪,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只要陛下饒太妃娘娘一命,怎樣處置奴才都行,奴才願意替太妃娘娘陪葬,奴才願意替太妃娘娘受罰..還請陛下網開一面...”小盛子一下一下重重的磕着頭。
虞輓歌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目光酸澀。
北棠妖不耐的開口:“還不將他拖下去,一個奴才也敢在大殿之上對喧譁,看來這乾元殿的規矩真是該改改了。”
蘇公公趕忙命人將小盛子拖了下去,小盛子紅着眼看着北棠妖怒道:“你不能這麼對她..你不能這麼對她!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小盛子一點點被拖下去,經過虞輓歌身邊的時候,淚流滿面,想要掙脫了侍衛衝上來,可是看見那沉寂的目光,最終卻什麼也沒有做,主子..
虞輓歌的目光像一陣風,化作溫柔的手,輕輕安撫着他那顆惱怒的心。
小盛子一點點沉默下來,也不再掙扎,一直到被侍衛拖出大殿,看向北棠妖的目光還是恨恨的。
虞輓歌一步步走了出去,長長的裙襬託在地上,有着壯士斷腕的決絕和悲壯。
站在乾元殿的紅色木門之前,遠處水光瀲灩,山色清明。
衆人看向門前,只覺得在那日光之中,女子彷彿要踏風歸去,湖光山色在女子的身後一點點暈染開來,萬丈的金光也變得柔和,將她籠罩其中,將那深邃的紫色映照成一抹紫紅。
長長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那一瞬,世紀悠遠,聲色空明。
北棠妖不受控制的站起身來,只覺得她彷彿就要這般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裡,顫抖着忍住想要伸手將她抓住的衝動,喉頭哽咽。
挽挽,你說過信我的。
虞輓歌沒有回頭,她似乎就是如此,永遠的,如此的決絕。
雲國公心頭升起一抹愴然,這鐵血的江山,是不是終究要用這一抹胭脂色來點綴,亦或者宏圖霸業裡,總要伴隨着香消玉殞,才能凸顯它的慘烈。
多少紅顏,幾多枯骨,終究會淹沒在這山河之中,這是詛咒,還是宿命。
那道紫色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衆人面前,只留下了一地盛放的曼陀羅花,讓人心碎。
直到虞輓歌消失,北棠妖一下子靠坐在龍椅上,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想起她眼角的淚珠,心痛如刀絞。
‘啪!’一聲,鐵門被鎖上,虞輓歌被關進了天牢。
這一路是陰暗是潮溼,她毫無所覺,整個人只剩下一股死氣,沒有絕望,亦沒有希望,就像是一灘死水,亦或者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坐在一片枯草上,虞輓歌將頭埋在了雙,腿,之間,一個人靜靜坐了許久。
太陽落下又升起,送來的飯食被換過一次又一次,虞輓歌始終維持着那一個姿勢,沒有動過。
終於,在第三日,虞輓歌緩緩擡起了頭,一雙眸子在黑暗的天牢裡亮的驚人,只是雙脣乾涸,臉色有些難看。
打量了一番四周,倒還算是乾淨整潔,想不到,筋疲力盡的折騰了一番,自己最後又回到了牢中。
不過比起當初,還是要好上許多,至少不用爲了一個饅頭爭的頭破血流,也不用時時防備會不會有人要殺自己。
虞輓歌自嘲道,從一個低級牢房換到了高級牢房,倒是也不枉費這幾年來的折騰。
虞輓歌看向牢房的一角,那裡似乎還有一名女子。
這間牢房裡,只有自己同她兩人,這幾日她一直沒有開口,她也沒有主動同她交談過。
虞輓歌冷靜下來後,整理着思路。
最初的心如刀絞過後,理智就一點點恢復,說她天真也好,愚蠢也罷,她竟還是忍不住要爲那個男人開脫,想要去相信他。
回想起往昔的一幕幕,她始終不肯相信他真的要殺了自己,亦或者,她自己甚至忍不住開始猜想,他是不是爲了給她安排另一重身份。
可是,她卻始終沒有想通,爲何他沒有提前告訴自己,難道就不怕自己誤解?
虞輓歌找了面牆壁,靠在牆壁上,冰冷的牆壁強迫着她清醒,可她卻只想這一切都是個夢,遲遲不願醒來。
她有些悲哀的發現,越是到權力的中心,能夠被自己掌控的事情就越少了,越來越多的變數,越來越看不懂的心。
可是不管怎樣,她不能就這樣倒下,哪怕這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猜想都成爲幻想,現實就是如此冷冰冰的當頭潑了她一盆冷水,她也不能就這樣死掉,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獄卒再次送來了兩份飯食,相比之下,虞輓歌的則要好上很多,一碗白粥,一個軟軟的饅頭,還有一點鹹菜,角落那名女子的則是些嗖菜湯和硬饅頭。
就在虞輓歌打算起身的時候,那名女子緩緩將手伸向了她的飯食。
虞輓歌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指着那邊的嗖菜湯:“那邊纔是你的。”
女子緩緩擡頭,只看到一雙黝黑的堅毅的眸子,有幾分死氣,卻又如此適合黑暗,彷彿一株株黑色的藤蔓,開着橘色花蕊的花,在那裡瘋長着。
虞輓歌沉寂的看着她,她若不想死,沒人能殺的了她。
這是她,生於絕望,長於黑暗,在穢惡中堅定,在腐爛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