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 大結局 七
次日夜裡,虞輓歌坐在北棠妖的牀邊守着,在小盛子的伺候下服了藥,便同北棠妖絮絮叨叨的說起了話來。
“明日北棠海就要下葬了,一會我得去看看他,知曉你若是醒着怕是又會吃醋了,不過如今你也昏睡着,只怕是也沒那個力氣了。你說,這世上的事怎麼就這麼奇妙,明明前幾日還生龍活虎的人,一下子就成了冷冰冰的屍體,當真是世事難料。”虞輓歌的目光落在遠方,沒有焦距,帶着一絲迷離。
“也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肯醒來,那日瞧着你一次次不要命的往上衝,還以爲你心裡有數,不會有大礙,沒想到你也有沒腦子的時候,竟然真豁出了性命去,莫不是你真要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守着這江山,到時候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要我們拆穿入腹。”虞輓歌想起那日北棠妖忽然豁出性命將她護在身後的樣子,眼圈就忍不住發紅射。
“你這人太不守信用,日後我再也不信你了。那日明明說好了我們共赴黃泉的,結果你到底還是食言把我護住,你說我自私也好,任性也罷,我真是後悔那日怎麼沒有護在你的身前,那樣如今睡在這的人就是我了,整日不理凡俗事,也染煙火氣兒,怕是就要輪到你坐在這發愁了。”
小盛子在一旁看的眼睛發酸,擡起袖子轉過頭抹了抹,不想讓虞輓歌在這低沉下去,擡頭看了看天色礬。
“主子,天色已經暗了,還是早些去看四殿下吧,看過之後還要再去看看小主子們,若是去的太晚,小主子們怕是會睡下了。”
虞輓歌輕嘆一聲,而後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宮牆之外的城門內外,依舊戰火連綿,只是行宮裡卻寂靜悄悄,巷子幽深,閃爍着昏暗的燭火,帶着一股幽深的寧靜和莫名的寂寥。
虞輓歌來到冰室的時候,第一眼就瞧見了一直守在北棠海身邊的蝶舞。
這一次,她穿了白色的素服,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活力,更是連怨怪自己的心思都沒有了。
小盛子在前面掌着燈,虞輓歌緩緩停在了北棠海身邊。
他換下了一身戎裝,穿着一身繡着麒麟的黑袍,乾淨整齊,丰神俊朗,緊閉的雙眼因而少了幾分殺伐之氣,倒是像是一個成熟堅韌的兄長。
她忍不住想起當年初入宮闈,第一次同他相見,他冷漠着開口直接就處死了一個宮婢,宮中四處都流傳着他的兇名。
可是事實上,他不過是個紙老虎罷了,那些兇悍的名聲不過是他的一層鎧甲,當一次次走近,焦急,甚至糾纏,她才曉得,原來這個男人通明理,曉情誼,通透睿智,卻又甘願被算計和利用,若非身處皇室的腌臢,他一定能夠真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只是沒想到,如今他也去了。
當初再身邊的人如今回頭看看,竟然已經走了這麼多。
善的,惡的,與她爲友的,同她爲敵的,如今竟然一一入了黃土,有些人徹底的離開了,也有些人失而復得了,是不是正是因爲如此,才證明着這是她所走過的人生。
最近她時常會想,人這一生何其漫長,不斷的經歷生死,紅塵,然後變得衰老,滄桑。
虞輓歌輕嘆一聲:“終究還是欠了你的,只盼着來生有機會還吧。”
蝶舞沒有做聲,眼淚依舊在眼眶裡打轉。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那麼一會時間沒跟在他的身邊,結果他就同自己陰陽兩隔了。
她到現在甚至還不敢相信,事情怎麼會來的這般突然而且毫無徵兆,臨行前,她尚未來得及好好看上他一眼,更不曾好好叮囑過他一句,她給他做的鞋子還等着回來拿給他。
可如今鞋子總算是做好了,他卻再也沒機會穿了。
一定是她,要不是她當日沒有好好叮囑他,他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跟在他身邊的時間也不算短,更是從來沒聽聞他打過敗仗,於是他出徵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回不來,可是如今想想,她到底是有多傻,這古往今來,馬革裹屍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蝶舞的眼淚忍不住再次落了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問他,下輩子願不願意娶他,他竟就這樣一聲不響的去了。
冰室的門再次被打開,虞輓歌擡眸看去,是香江王妃。
王妃對着虞輓歌福了福身子,手中提着食盒:“我來看看蝶舞,這孩子在這冰室留了半個月了,又不肯吃喝什麼東西,我怕她身子壞掉,所以
tang送些吃食過來。”
虞輓歌看得出香江王妃的疲態,想必她也爲了蝶舞操碎了心,再看看這冰室的溫度,蝶舞在這裡停留這麼久,只怕日後男有子嗣啊。
虞輓歌上前輕輕攬過蝶舞的肩頭,對着她道:“今日你就回去休息吧,明日他還要入葬,你若是一直留在這裡,明日定是不能好好送他一程,他也一定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的。”
蝶舞眨了眨眼睛,眼淚一下子就滾了下來,虞輓歌也別過頭抹了把眼淚依舊勸道:“你還是要爲自己和王妃考慮些,你留在這裡的時日太久了,只怕日後對子嗣不利。”
香江王妃別過頭輕嘆,這些話她何嘗沒有跟她說過,只是..
“無妨,反正他入了葬之後,我就要去做姑子了,本就不會再有子嗣了。”蝶舞輕輕開口。
虞輓歌一怔,心中酸楚,沒想到蝶舞竟然這樣決絕,竟是去打算出家。
如今想想,其實這世上的人,誰的愛不曾動過真心,有人因爲美貌動心,有人因爲溫婉動情,有人的愛不過朝三暮四,也有的愛不過是鏡花水月,有人爲愛慷慨赴死,有人爲愛決斷紅塵,還有人爲愛忍辱堅韌。
碧雪,湘羽,若曦,蝶舞,甚至還有曾經的夏紫瓊,江魚兒,數不盡的紅顏絕色,道不盡的江山風流,卻終究成全了這江山如畫,不負紅顏堪誇。
虞輓歌不知道該怎樣相勸,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她沉默了許久,走在回宮的路上,她想,在蝶舞心中,這纔是她想要的結果。
回宮的路上碰見了北棠雪,他依舊一身素白,懷中抱着個白白嫩嫩的孩子,白色的狐狸領對襟小襖,襯得是粉雕玉琢,精緻可愛。
“這是去了哪?這麼晚怎麼還帶着孩子出來了。”虞輓歌停下步子,瞧着曾經淡薄淡然,遠離俗世的那個人,如今竟然瘦成了這個樣子,縱然風骨猶在,卻好像將一團粉白的丸子,丟進了紅塵俗世中硬生生的烹炸煎煮,一直到裂開了口子。
北棠雪嘴角露出一抹淺笑:“睡不着便出來走走。”
“可惜沒能瞧上一眼若曦下葬。”
“那會你還未脫險,是以她不會怪你的,如今你平安醒來,她泉下有知,也只會覺得開懷。”
虞輓歌輕輕頷首:“快些回去吧,夜裡風大,別讓孩子着了涼,日後她不在了,你還有孩子要照看着,自己也要注意身子,萬不能垮了,讓孩子無依無靠。”
北棠雪知道她告訴自己要振作,露出清淺的一笑。
其實他早就振作起來了,他沒有讓人將韓若曦的屍體像北棠海的一樣冰的這麼久,他的傷一好,他就從牀上爬起來他就操持着給她下葬,讓她早些安息。
眼下,他也並不是真的抱着孩子出來散步,而是纔剛剛從御書房裡回來。
這些日子,大權一直握在虞青城的手中,指麾三軍,下達軍令,他也一直在參與,他想着,如今天下到底沒有一統,要早些結束了這種局面,纔會有更少的人像他們這樣陰陽兩隔,痛不欲生吧。
而且,他相信,若曦一定也是希望他這樣做的,她若是在,定會開心。
只是可惜,若是當初她沒有遇見過他該多好,如今也許還是一個快快樂樂的少女吧。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虞輓歌點點頭,錯開而行,沒有多言。
北棠雪走出數步之後,轉過身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她的背影,宮火琳琅,倒映着她長長的影子,極地的鳶尾長裙,隨着她走過漫長的宮路。
也許,他和她的一生,就如此刻,終將是這般擦肩而過。
不過幸好,他們還處在同一片宮牆之下,只要一回頭,他還是瞧得見她堅韌挺拔的背影,如此,便夠了。
次日,北棠海下葬的時候,哥哥按照的是帝王的禮儀,將北棠海入葬在皇陵。
整座皇宮和百姓都是一身素服,城牆之上高高掛着白帆,黃色的銅錢在城牆之上飄灑着。
一片銀白之中,有一抹鮮豔亮麗的紅,是蝶舞。
她穿着最美最紅豔的衣裙,帶着簪花,塗着口脂,跟隨着北棠海鑲着金龍,雕刻着神獸的棺柩緩緩前行,無數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卻不曾有人打擾。
蝶舞在
城門前拜別了父母,她這一走就不會回來了,送完北棠海最後一程,她就會去往南山寺。
虞輓歌看着棺柩旁那嬌小的身影,只覺得一片蕭然,從此南山寺裡,住着一個未亡人。
送葬的隊伍消失不見,虞輓歌依舊站在牆頭,小盛子見着處在風口,忍不住勸道:“主子,回吧。”
虞輓歌點點頭,轉身一步步走下城牆,回到行宮之中。
她依舊陪在北棠妖身邊,同他說着話,她總覺得只要這樣陪着他,他便總有一日會醒來,一日,兩日,一年,兩年。
“挽挽..別走...”
“挽挽,你是我的...”
“挽挽,你要是再敢見他我就殺了他...”
“挽挽,再給我生個孩子吧...”
那些稀鬆平常的話語如今卻成了幻影,讓她一想起就覺得一陣心酸。
最初的時候,因爲想着復仇,她一直冷着心冷着情,待他最是心狠,他便一面把所有的苦嚥進肚子裡忍着,一面不折手段的逼着她。
後來,她心房鬆動,卻也患得患失,從沒想過長長久久,更不曾堅定不移過,他便一直膩歪在她身邊,一面柔情蜜意的討好他,一面卻拿着無數條人命截斷了他的去路。
再後來,她不堪波折,決絕離去,他卻緊追不放,將她推到風口浪尖,逼着她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這林林種種的過往,大多都是他在付出,她就像是那耕地的牛,他不肯在後面逼着,她便常常畏畏縮縮想要後退,甚至不惜一次次向他亮出刀子。
再後來,她終於安定了心思打算同他過一輩子,他臉上的笑纔多了起來,那陰狠的性子也纔好了不少,只是她仍然會放不開面子,只是他卻已經滿心歡喜。
“主子,你讓奴才打聽的事奴才打聽清楚了。”小盛子推門進來。
“說說。”
“汪直的屍體被切的整齊,拼湊在一起還能看得出他的樣子,據說被大公子親自送到了天水,擺在了狗皇帝的牀榻上,那一日,皇帝準備入睡,太監一掀開紗簾,卻發現牀上有一具猙獰的屍體,硬生生把南昭帝嚇的病了好些時日。我還聽聞,太監們想要把屍體擡走,可一動,卻發現頭腳四肢竟然都分了家,一時間都嚇的不輕。”
虞輓歌微微頷首。
“大公子可真是厲害,竟然能把那狗皇帝嚇成這樣。”小盛子心中忍不住幾分快意。
“你當他真是因爲汪直的屍體怕的?他這輩子手上的人命比吃你的飯都多,斷是不會怕一具屍體的。他怕的是哥哥。”
小盛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虞青城的武功那般出神入化,而今恢復了記憶,只怕皇帝是真正的寢食難安,時刻擔心他會不會突然出現直接殺了自己,又怎能不怕。
最初他覆滅虞府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有虞青城這個異數,到後來讓他當了七星閣主之後他也從沒斷過除掉他的念想,只可惜設計了多次,甚至最後讓他同北棠妖鷸蚌相爭,卻也沒能殺了他。
再加上他竟然把汪直的屍體擺到了龍榻上,整座皇宮中守備最森嚴的地方,這讓南昭帝怎能不怕,只覺得一把大刀時時刻刻都橫在自己的脖子上,難以喘息。
“奴才問過大公子,他說再有一個月,定能攻到天水城下,讓主子安心養傷。”
虞輓歌點點頭,汪直一死,剩下的黑甲軍也都七零八落,軍心渙散,攻打起來倒是也不再難。
而趙姨娘似乎在這段時間取得了南昭帝的信任,也不知是怎麼將機關弩的製法弄到了手,暗中給她和郝連城送了過來,如此,有了機關弩助陣,又有着哥哥的領兵,一時間大御的兵馬勢如破竹。
郝連城似乎受了重傷,竟是沒能領兵幾次,多數還是由碧雪率領,倒是也不知出了何事,不過郝連城的大軍避開了大御,用半月的時間繞到了南昭的背面,兩側夾擊,天下大勢一瞬間再次扭轉。
“主子..老國丈說苗疆那邊他有一位相熟的人,精通醫術,想問問您要不要請來爲陛下診治。”小盛子蹙眉道,他有些不大明白,如果有人能夠醫治好北棠妖的病,他爲何不直接請過來,還要這般詢問。
難道是...
小盛子眼睛一
亮,就見虞輓歌點點頭:“他是在試探我,他擔心北棠妖昏迷不醒,或者時日長久,他想要知道我是打算扶持自己的兒子做皇帝,還是想要自己的哥哥做皇帝,總歸這兩個人都是同我有着血親,他認爲我在其中的作用很大,所以纔來試探我。”
小盛子有些唏噓,這些日子跟着主子躲在北棠妖的後宮裡,身居高位,沒了當初在北燕時的驚心動魄,離着這些爭權奪勢的事遠了,倒是有些懈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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