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這個名字,對於上官勇和袁義來說,都是形同一個惡咒。
城面舊巷的那場大火,變成廢墟的上官舊宅,不管是上官勇還是袁義,這些年來,從來不會主動去記起。安錦繡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上官勇剛剛步入京都城的城門,袁義還在隨安元志從軍的路上,這是一場噩夢的起始,一夢數年。
“你說什麼?”上官勇大聲問安錦繡道。事情太過突然,平安二字也太過駭然,上官勇甚至來不及在臉上現出表情來,以至於上官大將軍聲音顫抖,臉上卻還是面無表情。
安錦繡沒有說話,被上官勇扶着的身體微微發着抖。
白柯愕然地看着安錦繡,他看過這個女人,那時候這個女人站在芳華殿的石橋上,語調冰冷地下着命令,目光漠然,美貌,卻高高在上的讓他心生不喜。可是如今同一個女人,看着自己流淚,神情哀慼,眼中的悲傷沉重到,白柯覺得自己好像心中也難過起來。平生第一次,白柯發現自己承受不住一個女人的目光。
“錦繡!”上官勇情急之下,喊了安錦繡的名字。
白柯更是愕然了,他看向了上官勇,然後他看到了什麼?
上官勇一臉焦急地看着安錦繡,目光裡竟也帶着跟安錦繡同樣的悲傷。
平安。
上官勇很清楚地聽到安錦繡是這麼喊白柯的,面前的這個男孩是誰,上官勇的心裡隱隱也有了答案,上官勇這會兒只想跟安錦繡要一個肯定的答案。這個孩子,真的是平安?
“你們,”白柯卻在這時叫道:“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姦夫……”
在白柯的後半句話要罵出口的時候,袁義伸手捂住了白柯的嘴。
白柯不是瞎子,這小孩甚至還早熟,他看得出上官勇看着安錦繡的樣子意味着什麼,上官勇竟然對當朝的太后有情?這是不是也就解釋了,爲什麼這個人會背棄了他的父王,而選擇助九皇子白承意成皇?“唔……”白柯在袁義的手下拼命地掙扎,當朝垂簾聽政的太后,竟然是這樣一個跟臣子有染的賤婦,這種事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這種醜事竟然會發生在皇家?
安錦繡不是看不出白柯眼中的憤怒和怨毒,只是她這會兒卻在感謝冥冥之中所有的神靈,在大錯沒有鑄成之前,讓她看到了這個兒子。前世今生,不管是上官長平,還是如今這個應該叫做上官平安的長子,都是同一副樣貌,甥肖舅,這個兒子像安元志,是承襲了她的相貌的兒子。
“錦繡!”上官勇扳過安錦繡淚流滿面的臉,讓安錦繡看向了自己。
“平安,”安錦繡跟上官勇哭道:“他是平安。”
袁義手上用力捂着白柯的嘴,跟安錦繡道:“他只是長得像少爺,也,也像你,可世上相像之人不在少數,你不能,你不能看着他像,就說他是平安少爺啊!”
“我,”安錦繡又看向了白柯道:“我不會看錯。”自己虧欠了兩世的兒子,她安錦繡怎麼可能認錯?
“平安?”上官勇看着在袁義手下猶自拼命掙扎的白柯,喃喃自語了一句。
安錦繡這時擡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深吸了幾口氣,跟袁義說道:“把他帶到千秋殿去,不要讓聖上看見他。”
袁義說:“我讓袁章先把聖上叫回御書房來?”
安錦繡點一下頭。
上官勇下巴往白柯身上擡一下,道:“那他怎麼辦?”
安錦繡看着白柯,伸手碰了一下兒子已經被血染成了鮮紅色的衣襟,道:“白柯……”
上官勇不等安錦繡把話說完,就道:“白柯已死,計劃照常進行。”
白柯聽了上官勇的話後,憤怒地發出了唔唔的聲音,袁義不得不加了手上的力道。
白柯死了,從此以後讓自己的這個兒子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嗎?安錦繡心口劇疼了一下,歪倒在上官勇的懷裡。
“錦繡!”上官勇慌忙抱緊了安錦繡,連聲喊道。
“你不是白承澤的兒子,”安錦繡手按着心口,跟白柯道:“你是上官勇的兒子,你叫上官平安。”
白柯的雙眼驀然瞪大,眼中充着血,目眥欲裂。
袁義只感覺自己的手心一溼,手下的小孩突然就癱軟了身體。
白柯吐了一口血後,暈倒在袁義的手下。
袁義感覺到小孩不對之後,趕緊鬆了手。
安錦繡急聲問袁義道:“他怎麼了?”
袁義試一下白柯的鼻息,又看了看白柯身上的傷,跟安錦繡說:“昏過去了。”
“他,他會出事?”安錦繡又看向了上官勇問道。
上官勇知道白柯的胸骨一定是斷了,他伸手探一下白柯的頸側,白柯頸部的這根大動脈,在上官勇的手指下有力地跳動着。“不會有事,”上官勇收回了手,跟安錦繡道:“他只是受了傷。”
袁義脫下外衣,將白柯連頭帶腳地蓋了起來,然後將白柯橫抱在手上,站起身來,跟安錦繡和上官勇說:“那我先送他回千秋殿去,要宣向遠清嗎?”
安錦繡點頭。
袁義又看了上官勇一眼後,抱着白柯從後殿門閃身出去了。
安錦繡癱坐在上官勇的懷裡,地上一灘血跡,鍼芒一般剌着安錦繡的雙眼,她跟上官勇說:“我差點殺了平安。”
上官勇說:“他真是平安?”
“不會錯,”安錦繡哭道:“我怎麼會認錯自己的兒子?”
“那他怎麼會成了白承澤的兒子?”上官勇問道。
在這個時候,上官勇顯得比安錦繡冷靜很多,在安錦繡手足無措之時,上官勇不能讓自己再亂了心神。
“我知道白柯不他的親生子,”安錦繡直到這時纔跟上官勇說出了這句話。
上官勇抱着安錦繡的雙手一緊。
安錦繡說:“我只是不知道,他會是我的平安。”
上官勇的呼吸粗重,跟安錦繡說:“真正的白柯呢?”
“死了,”安錦繡幽幽地道。
這是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上官勇也許還得費腦子想想,但安錦繡很輕易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城南舊巷大火那日,平安一定是被白承澤的人救了,正好真正的白柯在不久之後,或者在白承澤救了平安之前就死了,所以這個送上門的孩子就被白承澤當成了白柯。先前這個孩子是白承澤用來拉攏上官勇的大禮,隨着事局的發展,白柯又成了白承澤手裡的砝碼,能一舉殺死他們夫妻的利刃。
“那孩子恨我,”安錦繡跟上官勇道。
上官勇說:“他也恨我。”
安錦繡埋首在上官勇的懷裡半晌無言。
“下面該怎麼辦?”上官勇問安錦繡道:“孩子還活着就好,白承澤那裡怎麼辦?”
安錦繡說:“將軍,你是要平安死,還是要白柯死?”
“什麼?”
“做我們的兒子,他如今就不能見光,”安錦繡說道:“做白柯,他還能活在人前。”
上官勇喘了一口粗氣,這種選擇讓他怎麼選。
“把他藏起來嗎?”安錦繡問道。
“他是個人,”上官勇小聲道:“怎麼能藏呢?”
解釋不了白柯的來歷,也無法跟天下人大聲說,我是這孩子的孃親,安錦繡眨一下眼睛,眼淚又奪眶而出。
上官勇替安錦繡拭着眼淚,低聲道:“我們,我們其實也應該,應該高興纔對吧?”
“我會傳旨,”安錦繡咬牙道:“白柯在宮中病倒,被聖上留在了宮中養病。”
“你要讓他做白柯?”上官勇忙就問道。
“他現在做不了上官平安,”安錦繡說道:“就算你說他是平安,只要白承澤那裡一口咬定平安是他的兒子,他養了平安這些年,一直疼愛有加,世人皆知賢王偏愛長子,你要旁人怎麼信你的話?”
上官勇聲音也微微發了顫,道:“白承澤是不是很久之前就算計好了?”
“白柯還在,那白承澤就沒有必死的罪名了,”安錦繡又跟上官勇說了一句。
上官勇鐵青了臉,他跟平安被害得都父子相殘了,他還得看着一個活的白承澤?
“你去找慶楠吧,”安錦繡從上官勇的懷裡坐直了身體,低聲道。
“白柯那裡?”
“你見過慶楠之後,快點來找我們,”安錦繡淚眼婆娑地看着上官勇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麼跟兒子說。”
上官勇摸了摸安錦繡的頭髮。
“平安還活着,”安錦繡看着上官勇突然又破涕一笑,道:“他還活着。”
“我去去就來,”上官勇在安錦繡的眼睛上吻了一下,起身往殿外走去。
安錦繡用自己的衣袖將地上的血跡擦拭乾淨了,試了幾回才從地上站起身來。
“主子?”袁義這時又從後殿門那裡跑了進來。
“你怎麼回來了?”安錦繡搖搖晃晃地站着問袁義道。
“少爺在看着他了,”袁義趕上前扶住了安錦繡,說:“聖上正由四九他們護着回御書房。”
“命人把這裡打掃乾淨,”安錦繡說:“就說白柯進宮後突發了急病。”
“知道了,”袁義答應了安錦繡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