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祥瑞看着丁大爲他們幾個離開,對走在最後的于慧說:“于慧,你留下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于慧似乎有點遲鈍,她往前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老闆在叫她,回過頭來,詢問地看着賈祥瑞,不過,她還是習慣性地服從了賈祥瑞的命令。
賈祥瑞打量着面前憔悴的美人,以前那個活潑、嬌媚的女子消失了,只留下憂鬱、沉寂甚至帶點刻板的姑娘,黑黑的眼圈,凌亂的頭髮,以前豐滿圓潤的身子也瘦削了,疼愛、憐惜壓制了心頭的不快。這些年來,賈祥瑞盡心盡力地照顧着于慧,有時像父親,有時像大哥,更多的時候像老闆,賈祥瑞也算得上是個花花老頭,很奇怪,面對這個世間難尋的美人,他居然從來沒有起過採擷的念頭,不管他在於慧面前扮演那種身份,他好像很難扮演起情人的身份。于慧對他也是忠心耿耿,在龍泉的發展上幫了賈祥瑞很大的忙,也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賈祥瑞用小勺攪着杯子的咖啡,看着夾雜着白色奶油的深褐色液體在杯子裡均勻地轉動,半天沒有說話。于慧也很沉得住氣,一勺一勺優雅地喝着咖啡,一言不發。
“于慧啊,你說這幾年我對你怎麼樣?”
賈祥瑞擡起頭,停止了攪拌咖啡的動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于慧,聲音有點顫抖,也有點訴求,此刻的賈祥瑞像極了大哥和父親的角色,並且把這個短暫鏡頭功效發揮到了極至。這種情緒感染了于慧,他的問話讓于慧越發委屈起來,生出要痛哭一場的念頭,眼淚已經在她眼眶裡轉,她強忍着不讓它掉下來。可是,面前這個可以讓她依靠、讓她趴在上面哭泣的臂膀爲什麼不是他呢?如果是他,她可以撲在他懷裡哭泣,把眼淚肆無忌憚地抹滿他的臉龐、肩膀、袖口。
她用餐巾紙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哽咽地說:“賈總,您爲什麼還會這樣問呢?我心裡明白,要不是您,我的下場會很慘很慘,哪裡會有今天的日子。賈總對我有救命之恩,這幾年更是對我像女兒、妹子一樣關懷照顧,我都記在心裡,我于慧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把賈總當作父親、大哥一樣看待。賈總,您放心吧,我不會把這些事說出去的,它會爛在我肚子裡。”
賈祥瑞長嘆了一口氣。“于慧,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像父親也罷,大哥也好,我是把你當作親人來看待的,我沒有一點要你報恩的想法,我也不認爲這是恩,照顧自己的親人也算是恩嗎?我之所以這麼問你,是因爲我下面要說的話全是爲你着想,你明白嗎?”
“明白。”于慧雖然這麼說,可疑惑的眼神透露的全是不明白。
賈祥瑞小心翼翼地組織着所要說的話,很關鍵的話:“我知道你喜歡王楓,實際上,我也很佩服他。我讓你接近他,籠絡他,是有我的目的,可是,這一切還不都是爲了你們幾個,你,大爲,小天,都是我的弟弟妹妹,鑫能的將來都是你們的,如果你能與王楓結下秦晉之好,也是一個非常圓滿的結局,或者用句時髦的話說,是雙贏的結局。”
“可是,我們一定要那麼做嗎?我們已經有了足夠多的錢,這些錢可以讓我們生活得非常好。我是一個窮人家的女兒,目前的生活讓我很滿足了,我不想…”
賈祥瑞打斷了于慧的話,習慣性地用食指在面前晃動了兩下,做出否定的動作:“不,不,遠遠不夠,于慧,你是女人,你可能知足常樂。但是,你不理解男人,我追求的不是錢,我追求的是站在事業頂峰的成就感、自豪感。我的龍泉已經讓我擁有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錢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它本來的意義,它只是一堆數字,一堆能給我帶來快感的數字。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我不動手,別人也會動手,就像這次新宇給我們的突然襲擊。王楓如果是一隻羊,貪婪地盯着他的不只是我這匹狼。如果王楓只想當一隻羊,那麼他永遠不能擺脫落入狼口的命運。”
于慧漸漸激動起來:“可是,您爲什麼一定要做那條狼?”
賈祥瑞眼睛閃着譏嘲的光芒,彷佛是嘲笑于慧的無知和幼稚:“作爲一匹狼,誰會對放在眼前的食物無動於衷呢?世上的事情都是這樣,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我只不過是遵守遊戲規則罷了。天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着永遠的利益。特別是現在,鑫能已經與我們無關了,我們與王楓之間已經不存在利害的衝突,以前我們是對手,現在我們可以做朋友、夥伴。如果你能與王楓消除誤會,重歸於好,對你,對我們,都是一個兩全其美的事情。而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是保持沉默,只要你不說,我會有把握把這些解釋清楚,就像沈放剛纔說的,把事情推給新宇。實際上,新宇收購了鑫能,它同時把債務也收購過去了。”
賈祥瑞說到這裡,喝了一口咖啡:“不過,沈放說錯了一點,他說王楓鬥不過新宇,錯了,我看,新宇鬥不過王楓,如果有我們在後面幫他,他的勝算更大。這樣,王楓會奪回他失去的東西,你會得到你喜愛的男人,我們會得到我們的安全。這樣三全其美的事情,我們何樂而不爲呢?坦率地說,我是一個商人,商人的本質是無利不起早。我也許會做損人利己的事情,但是,我決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從你的角度出發,你希望王楓增加一個朋友還是增加一個敵人呢?我想答案肯定是前者。”
“我…我”于慧不知該怎麼說,她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處於痛苦的煎熬之中,對愛情的渴望和對欺騙的負疚,使她一直不得安寧。特別是王楓入獄後,可憐的于慧終日以淚洗面。
賈祥瑞陡然厲聲地說:“你愛他嗎?你知道嗎,你的坦白對他來說其實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你可以爲了你可笑的高尚,可以爲了你那幼稚的良心,而把你的痛苦轉嫁給你愛的人嗎?你難道不知道,對於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善意的欺騙比愚蠢的誠實更加受人歡迎嗎?你把真話都說出來,你也許是心安了,可是,你把我,大爲,小天,甚至還有王楓,都推入了痛苦的深涯。告訴我,你真的愛他嗎?”
“您別問了!別問了!”在賈祥瑞的步步進逼下,于慧幾乎要崩潰了。
“我要問!如果今天不解決你的心結,你以後會痛苦一輩子的。你的愛真的是無私的嗎?你難道真的願意分擔他的痛苦嗎?”
“求求您,您別說了。賈總,我們之間雖然還沒有你說的那種關係,我也不知道他對我是什麼意思,可是,我想對你說出來我的想法,我想在親人面前袒露我的心跡,我愛他,不管他愛不愛我,我愛他!從那天晚上第一次見到他,我就愛上了他。我已經由不得自己了!”于慧拼命壓抑着自己的哭聲,她的哭泣,低低的,眼淚,緩緩的,即使當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出愛的宣言時,她的宣言也是傷感的,因爲她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奢望。她和王楓之間隔着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她的年齡比王楓大,她有着不那麼光彩的過去,甚至她已經不是處女,她還欺騙了他。她有什麼資格愛他?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最終能走到一起,我絕對不會騙他,我不希望兩個真心相愛的人之間有着這樣齷齪的秘密。即使這樣會使他離開我,不再理我,甚至恨我,我也不忍心騙他。你彆着急,聽我說,”于慧漸漸平靜下來,她阻止了賈祥瑞的插話。“還是我那個保證,我不會跟他說的,你放心。我可能再也不會與他見面了,既然我們走不到一起,就讓我在他心中還保留一點點好的印象吧,如果這種印象現在還存在的話。我忍受不了我在他心目中變成一個騙子、強盜、女流氓。”
“傻丫頭,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即使在最親密的愛人、夫妻之間,愚蠢的誠實並不是維護婚姻、愛情的一副良藥,善意的欺騙卻是婚姻、愛情的催化劑。好吧,你既然能這樣想,我也不再勸你,我很欣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個人還是真心希望你們能走到一起。”賈祥瑞的最後一句話明顯有點言不由衷,他也感覺到自己的虛僞,老臉一紅,不過藉着酒勁,也看不出來。“于慧,我要走了,我得與王楓深談一次,你呢?”
“你和他?怎麼談?”于慧驚恐地問,一想起王楓要單獨面對賈祥瑞這個老狐狸,她總是有點心悸。王楓還是和以前那樣天真嗎?幾天獄中的生活,會不會讓他成熟一些呢?
賈祥瑞站起身,拍拍于慧的肩說:“于慧,你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他的。笑話,傷害?他不傷害我就是燒高香了。”
于慧也站起身。“賈總,你先走吧,我還想待一會。”
“那好,你自己小心些。”